哪知那趙姨娘竟因賞銀之事鬧上門來,口中嗔怪探春不拉扯自己,自己當著家,親舅舅死了卻不多賞些銀子。探春素來要強,見生母如此不給自己長臉,又氣又恨,又羞又惱。
此時寶釵和鳳姐未到,唯有李紈和黛玉在座。李紈雖一心勸解,哪知才說了一句:“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裏要拉扯,口裏怎麼說的出來?”反惹得探春越發難堪。黛玉見此,深能體會探春的委屈,素日欽佩探春的聰敏達觀,見識不俗,更不願辜負了鳳姐的交托,於是也顧不上避嫌,忙站起身來,先拉過趙姨娘坐下,又給探春拭淚,口中娓娓說道:“姨娘不必動怒,妹妹也不須委屈,要我說,竟是一場誤會!方才舊例上明明白白寫著,原該賞銀六十的。”那三人聽了這話,倒都呆了,怔住聽她下文。黛玉笑說:“方才你們隻顧看賬簿上那幾條,接著又給底下婆子發對牌,倒是我將祖宗的舊例前後翻看了一次。咱們家原有這樣的規矩,從小伺候爺的,出事了要另賞辛苦銀子,以前跟珠大爺的人也因此額外得了四十兩賞銀,原是咱們家體恤從小伺候,情分不同的意思。這樣看來,倒真是咱們斷章取義了。”趙姨娘聽了這話,自然滿心歡喜,就對著黛玉道謝道:“多虧了林姑娘看得仔細,若不是如此,連自己養的都靠不住,誰替我們說話去!”探春聽了這話,剛想出言反駁,卻聽黛玉又道:“姨娘這話可真是委屈了妹妹了,我們剛接手這些事情,雖盡心竭力,哪能處處周全,妹妹嚴格按舊例執事也是一心求穩妥,咱們這樣的人家雖不計較那幾十兩銀子,但規矩是錯不得的。破例倒是容易,可那日後的是非閑話最是惱人,妹妹也是替姨娘避嫌,若姨娘不能體會我們小輩的這點心思,我都要替妹妹打抱不平呢!”趙姨娘聽了這話,不由嚇得一身冷汗,想今日之事若是傳揚出去,即便鳳姐和王夫人不找她算賬,也絕對不會給她好臉看,何況依照黛玉的裁處自己已經得了實惠。於是千恩萬謝,又誇黛玉懂事,又讚李紈周全,又向探春訕訕地道:“經林姑娘那麼一說,我竟是太心焦了,你快別委屈灑淚了,總是我的不是!”說得探春哭笑不得,隻好說道:“姨娘也該顧念自己的身份,難道弄得我們難堪了你才甘心嗎!”說話間黛玉已經叫了小丫鬟進來給探春洗臉換妝。剛收拾好,寶釵和鳳姐到了,趙姨娘素來懼怕鳳姐,忙寒暄了幾句就告辭而去,幾人照舊辦事。那探春就著手把府裏的幾項積弊處理了,又跟寶釵等議定將園中的諸般花草稻穀都交給專人司職侍弄,既省錢又省心,上下無不說好。
到了晚間,黛玉和探春又查看了各處院門,方一起回去歇息。那黛玉就拉住探春道:“姨娘今日固然不好,我也當著眾人替你分辨了。但世上之事原不外乎情、理、法三個字,咱們管事固然要講規矩,說道理,但說到情分上,到底她身份不同,你們母女相疏,豈不讓人傷心?我從小沒了母親,最羨慕那有娘疼的,她便有萬般不是,難道不是為了你們姐弟?你若不能體諒她的舔犢情深,她又何嚐不委屈!”說得探春心悅誠服,感慨萬千,回黛玉道:“平日我隻當林姐姐是個孤傲之人,哪能體味我們這些俗人心境。誰知這幾日共事以來,你竟是這世上最知我疼我的人了。不說你早間替我分辨開解,讓外人少看了多少笑話,就你方才那些話,若不是真心替我著想,又怎能說得這般透徹呢!”說著又掉下淚來。黛玉笑道:“你看我如今不落淚了,你倒哭得跟個淚人一樣了!你何不現在走去看看姨娘,將那知心的話也跟她好好說說,有什麼疙瘩解不開呢!”探春果然答應著去了。那黛玉又走來鳳姐處看望平兒。鳳姐便誇她早間的事情處理得妥帖。黛玉反問道:“我現在才明白你一早走來囑咐我小心處理口角之事是為了什麼,難道你真有料事如神的能耐?”鳳姐笑而不答。
再說王夫人事後知道了那日之事,心中也暗暗讚歎黛玉的為人,到底幾十兩銀子算什麼,難為她細心周到,又一心回護探春,安撫趙姨娘,處理得滴水不漏,正合自己的心願!
不幾日,南京甄府的人上京朝拜,先派人到賈府送禮,又遣了四個女人來請安。四個女人穿戴都與主子不大差別,見了寶玉都大驚,說與自己家的寶玉一模一樣!眾人都不當真,唯有那寶玉心中疑惑起來。心心念念想著,回到房裏睡下,竟做夢夢到了甄寶玉。緊接著王夫人又帶寶玉去甄府拜訪,第二日又在家中擺酒唱戲宴請甄夫人母女。至此上下都知道甄府也有個模樣如此的寶玉,也有認真的,也有不信的。
這日寶玉去看黛玉,不巧黛玉又約探春去了議事廳,寶玉便與紫鵑閑話。那紫鵑看寶黛二人從小一處長大,與其他姊妹情分不同,揣度著老太太的意思,也是一心促成“雙玉合璧”,但隻是事未挑明,到底讓人懸心。何況還有“金玉良緣”之說。見寶黛漸漸長大,反而一時惱了,一時好了,添了許多苦惱。那紫鵑與黛玉情同姐妹,比黛玉自己帶來的雪雁還要好。她一心替黛玉著想,怕的是老太太一去,事未做成,黛玉終身無靠,於是有心試探寶玉,便故意說些“姑娘要回蘇州去了”“讓我們遠著你呢”這樣的話給寶玉聽。哪知寶玉回去,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李嬤嬤見了大哭,說他不中用了。晴雯見了也唬得不得了,一邊叫人回了上麵,一邊急赤白臉地趕到瀟湘館找紫鵑問話。黛玉聽了,也心驚膽戰,料想寶玉的呆病可能與已有關,自己過去諸多不便,忙叫紫鵑隨晴雯回去解釋。這裏老太太、太太、薛姨媽、鳳姐、寶釵諸人已經圍了一屋子,見寶玉神智昏迷,都急得火燒火燎。直至紫鵑一到,寶玉緩過來了,眾人才知道了緣由。老太太長舒一口氣,流淚對紫鵑說:“你這孩子,素日是個伶俐聰敏的,你又知道他有個呆根子,平白的哄他做什麼?”鳳姐便上來為賈母擦淚道:“寶兄弟已無礙了,老太太放心回去歇著吧,解鈴還須係鈴人,讓紫鵑在這好好勸說勸說,他的心病才得好呢!”聽了這話,滿屋子人都默然,薛姨媽也再不開口,送了賈母,各自回去歇息。哪知到了晚間,王夫人特叫了鳳姐來。鳳姐見王夫人一臉倦態,神色肅然,以為有什麼大事需要商議,哪知王夫人隻問了幾件瑣事便不再開言。停了半晌,忽然問起黛玉理家的事情,鳳姐自然滿口誇讚。王夫人聽了,點點頭道:“也罷了,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難為她這樣的模樣、心性,你以後要好好管照她才是,縱沒有你的才幹,也須差不多才好。”鳳姐聽了,忙答應著,見王夫人無話,才告退出來。
鳳姐出得房來,不由覺得心潮激蕩,喜不自勝,自己自穿越以來的心血和努力總算在今晚得到了最大的回報!鳳姐明白,剛才王夫人的一番話,已經表明了她支持“雙玉合璧”的立場,因為她親眼看到了寶玉的癡迷和執著,看到了黛玉的可人和貼心,也明白了寶釵的心意,經過好一番峰回路轉,這位母親終於明白,自己並沒有什麼阻止雙玉的理由,雙玉合璧果然是上天注定的奇緣。盡管這份成功的喜悅鳳姐無法與人分享,甚至,在表麵看來,雙玉的關係與以往並沒有任何不同,但鳳姐自己清楚地知道紫鵑試玉是多麼重大的一個轉折,自此之後,寶黛的感情被所有人所明了並接納,她忍不住在心裏為自己和他們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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