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了這話,滿麵羞紅,低頭不語。鳳姐笑嗬嗬道:“這又不是什麼難事,無非多花些心思而已。昨天太太還跟我說年裏要請人寫一百本經書去家廟散人還願,又怕那外麵請的人到底不如家裏人親自寫的幹淨體麵,妹妹既有精神寫字,何不借此給太太解解難呢……”
二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會,鳳姐見黛玉試了新裝方回去了。到了除夕這日,府內上至賈母,下到粗使丫環、婆子都穿得簇新,一片喜氣洋洋。祭祖之後,無非是酒席宴會。賈母最愛熱鬧,鳳姐又偏會湊趣,合府歡聚,其樂融融。到了初一,大家都四處拜年。黛玉和眾姐妹給賈母請安後,又特去拜了邢夫人。再到了王夫人屋裏。見王夫人穿著金色錦緞的新衣,滿臉笑意。見黛玉來了,忙拉她上炕暖和,道:“大姑娘來晚了,你寶兄弟、寶姐姐和她們姐妹剛給我請安走了。”黛玉笑答:“皆因我回去拿了一趟東西,就耽誤了。”說著,紫鵑捧上一個錦包,黛玉親手打開了,王夫人一看,原來是五十本經書,蠅頭小楷謄寫,收拾得極整潔幹淨。不由驚喜得噢了一聲。黛玉道:“節前聽鳳姐姐說太太要一百本經書去家廟還願,又怕外麵請人不夠幹淨體麵。我如今身體好了,左右無事,別的不會,寫字是不怕的,就先自己抄了五十本。”王夫人聽了,忙拉過黛玉的手道:“我的兒!這麼多經書,可不累壞了你!我原讓你寶哥哥、蘭小子和環兒去抄的,他們如今是要按日作功課的人,每人不過抄了五六本,你大嫂子是個有心的,又送來十本,我隻說差得還多,如今你送了來,竟都快齊了!”黛玉道:“姐妹們都識文斷字,我回去跟她們一說,想是沒幾日便可集齊了。”王夫人聽了高興,忙叫丫環拿宮裏的果子來給黛玉,又說黛玉身上的新衣少,拿出幾匹上好的錦緞來讓人預備著為黛玉裁衣服。又開櫃子拿出十個金錁子,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筆錠如意”的,也有“八寶聯春”的,讓黛玉拿了去賞人玩。又問黛玉的身子。黛玉說;“自吃了暖顏散,竟大好了,如今也不咳了,夜裏也睡穩了。把從小的病根都去了。”王夫人道:“我看著大姑娘麵色也比以前大好了。這樣最好。今後也要小心養著才是,缺什麼隻管跟你鳳姐姐要,她若有了什麼疏漏,你直接來跟我說也是一樣的。”娘倆又拉些家常,王夫人又叫黛玉把貼身帶的哪塊墨玉拿出來細看,見那玉溫潤玲瓏,果有仙家寶物之氣,不是世間俗玉能比,想想也隻有寶玉帶的那塊,方配得上這塊。王夫人又張羅著給黛玉打金項圈掛玉,又商量用什麼顏色的絡子相配才好看。直到賈母叫飯,王夫人才帶了黛玉上去。
到了晚上,鳳姐來跟王夫人回事。王夫人交代她去給黛玉裁衣。鳳姐料到黛玉已經出手,心中暗笑,故意問道:“年裏已經按份額做了新衣給林姑娘,怎麼又要做?”那王夫人就把黛玉抄經的事跟鳳姐說了,並道:“到底她是個有心的孩子,老太太憐惜她,連針線都不讓她動,她自己倒不拿款,聽你說了要散經的事就替我抄好送了來。我今天細看她,果然病態全消,想來那神仙的藥真是靈丹,不止身體醫好了,我見這孩子說話行止,心性都比以往大度和睦了。她又生的那個模樣,讓人看了怎不憐惜。也難怪老太太偏疼她,連你姨媽和寶釵、寶琴姐妹都喜歡和她親近呢。”鳳姐說:“那原都是她小時候使性,如今大了,自然不同。何況病好了,心境自然也開闊了。”王夫人點頭,又說了一會子那塊墨玉的稀奇,見天晚了,方讓鳳姐去了。自此王夫人對黛玉也日漸關愛,形同母女一般。
是夜鳳姐回去,隻覺勞累,收拾一番躺下,剛有睡意,朦朧間見警幻仙子前來,對鳳姐笑道:“妹妹真真能幹,賈府上下被你料理得井井有條。眼下神瑛和絳珠的姻緣也將圓滿遂願,諸位姐妹的前途都因你改寫。你是這府裏的第一功臣!因那原來的鳳姐太過毒辣,本來命裏無子,最終還要窮困致死。如今有了妹妹,合府命數大轉,鳳姐的前途自然也不同了!我有心讓你就留在府裏,安享富貴,讓你們夫妻恩愛,子孫滿堂。所以今天特來相告,你可願意?”
鳳姐道:“多謝仙子,我不求安享富貴,隻求紅樓眾釵幸福,等這邊的事完了,我還是要回那世裏去的。仙子若有心成全,求您讓平兒得子,日後在這屋裏,她也有了指靠了。我也就能安心回去了。”
仙子聽了,深受感動。對鳳姐道:“真是巾幗不讓須眉,你有這樣的胸襟,是個做大事,成大業之人。我定滿足你的願望。你盡管放手施為,我保你自然事事昌順。”鳳姐還欲再說,忽聽背後有人叫“奶奶,醒來。”鳳姐睜眼一看,原來是平兒聽她說夢話,怕她魔住了,所以叫她。想想方才的夢,曆曆在目,鳳姐見天已微亮,於是起來梳洗。自這日後不久,平兒便常覺困倦,又過幾日,找了太醫來看,就報喜說已有了身孕。賈璉這時還隻有巧姐一個女兒,膝下沒有男丁,所以合府都很關注平兒懷孕的事情。鳳姐馬上給她挪了房間,又添了幾個伺候的人。關照她好生修養,凡事不須操心。從此裏外事務鳳姐一人操勞,又要照料平兒,就有些力不從心。王夫人見鳳姐忙碌不開,自己也覺得缺了臂膀,於是請李紈、探春協理府中事務,又恐失於照管,特請了寶釵來,托他各處小心。鳳姐見了,回王夫人說:“既如此,索性讓她們姐妹都學著料理一下家事,我看林妹妹平日裏心思縝密,好幾次園裏的事情都是她提醒著我方沒出錯,我看也是個有才幹的,何不也叫上她呢?”王夫人想了想,也有心試探黛玉的為人處事,便點頭答應了。
話說李紈、探春、黛玉、寶釵四個人每天會齊在大觀園議事廳料理合府事務。那鳳姐有心讓黛玉和探春展露才幹,時常或自己進園去,或著人請了她們來親自指點管家之道。這兩人本就冰雪聰明,都是一點就透,舉一反三,於是諸事無不安排得周全妥當。哪知這時,因為趙姨娘兄弟出了事,底下辦事的吳新登媳婦有意刁難,隻回了事由,問她賞銀的舊例,她卻說不記得了。那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不記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還不算利害,也就算是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倒像我們沒主意了。”吳新登家的滿麵通紅,忙轉身出來。眾媳婦們都伸舌頭。一時,吳家的取了舊帳來。探春看時,兩個家裏的賞過皆二十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下皆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探春便遞與李紈看了。探春便說:“給他二十兩銀子。把這帳留下,我們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