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逢盛景美裙釵歡聚 得報應惡靡老暴亡(3 / 3)

且說自賈母整頓家業之後,賈府上下一心,反比賈赦出事之前家風更為嚴謹。不久賈政因在任上賢名遠播,聖上加恩,升為榮祿大夫,回京上任。賈政回到家中,見子侄都比往日勤謹恭謙,也大感欣慰,又見賈母為寶玉等安排了文武師傅,每日教授課程,雖談不上懸梁刺股,幾個孩子也都踏實求學,大有長進。尤其是賈蘭,功課上極其用心,寫的文章已頗有些功名氣象,師傅說是個文武兼備之才。那賈環向來怪癖刁鑽,全仗幾位師傅耐心斧正,加之姐姐探春嚴加督導,如今竟也能落筆成文了,賈政想日後縱沒有蘭小子的出息,守著祖宗家業總也不難了。賈琮自搬過這邊來以後,不敢再像以往專一淘氣,邢夫人因死了丈夫,心裏全指靠這個庶子,有了相依為命的心腸,倒比以往對他更疼愛些,賈琮自小沒了母親,得此關愛怎不感激涕零,加之這邊有鳳姐時時照顧寒熱,又有兄弟相伴,心中感念,不僅功課日漸長進,為人處事也越發敦和可親。唯有寶玉,雖日日也來上課,也能應付寫些功名文章,心性還是散漫,師傅們都說他最有靈性,隻是不肯用功,那詩詞歌賦,聯句作畫,樂理曲文上卻有常人難及的聰穎,大具才子之風。那賈政到底指望這個嫡子能光宗耀祖,聽了這話,也訓導過寶玉兩次,隻是全不管用。賈母知道了,特把賈政叫進來說:“咱們家赫赫揚揚已有百年,不是我說不吉利的話,哪朝能有不衰敗的侯門!到了他們這代,縱有光耀門楣的心腸,隻怕也難如願。不若看開些,求個平安穩妥為上。再說各人造化不同,我請師傅來,不過為了拘管他們,莫要一個男孩子家一心奢靡享樂,沒一點才幹見識。叫他們識字知禮也就罷了。哪裏能希圖個個飛黃騰達,功名顯赫。若像蘭小子那樣功名有望的,自然善加栽培,莫耽誤了他。隻是寶玉,慣不是個為官作宰的心性,你縱然逼死他又有何用!咱們家道雖艱難了,也不至於指靠他賺錢糊口,逼壞了他身子,你我豈不心疼!何況我縱無能,兩個玉兒的將來總要管照,你父親留下的爵位也總歸是他的。你也莫為他前途太過擔憂了。”

賈政聽了,連連稱是,對賈母識人斷事的心胸也自歎服,從那以後竟真的不再一味逼著寶玉讀功名之書。那寶玉每日無非有半天時間去學裏同弟兄侄兒受教,下午的武學功課卻唯有他不參與,吃了午飯仍回園中與姐妹玩樂。

自此賈府上下和樂,內外俱榮,偏又有幾位閨閣女子都在此時湊到園中相聚。

這第一個來的,是因薛蟠外出得空進園的香菱。因薛蟠招惹柳湘蓮,被他一頓毒打,又羞又氣,嚷嚷著要報仇。好歹被母親、妹妹勸住,傷好之後,隻覺無趣,一心外去做生意。薛姨媽拗他不過,隻得給他準備了銀子,送他上路。那香菱因此得了進大觀園的機會,心中歡喜,四處拜見了賈府上下,就纏著黛玉學詩。

緊接著,邢夫人的哥嫂帶著女兒岫煙,李紈的寡嬸,帶著兩個女兒李紋、李綺,薛蟠之從弟薛蝌帶著胞妹薛寶琴都來訪投各人親戚。不說薛蝌一表人才,那幾個女孩也一個賽一個的出色,尤其是寶琴,竟如畫中走出的一般,那賈母看見了就愛得不行,逼著王夫人認了幹親,就留在自己屋裏住著。那岫煙就隨了迎春住,李玟、李琦和母親就住了李紈房裏,

此時大觀園中,比先又熱鬧了多少:李紈為首,餘者迎春、探春、惜春、寶釵、黛玉、湘雲、李紋、李綺、寶琴、邢岫煙,再添上鳳姐兒和寶玉,一共十三人。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鳳姐次之,餘者皆不過十五六七歲,大半同年異月,連他們自己也不能記清誰長誰幼;並賈母王夫人及家中婆子丫頭也不能細細分清,不過是“姐”“妹”“兄”“弟”四個字,隨便亂叫。

那黛玉自從服了暖顏收淚散,身子一日好似一日,這時節,已經調養得大好了。雖體態仍顯纖弱,病根卻已經去了。加上姐妹們每日一起相伴取樂,心境也一日好似一日。

再說自園中又添新人以後,鳳姐不僅對岫煙,對所有姊妹都同樣關愛照顧,常到園中看望他們。姐妹們也都願意與她親近,每日大家一起說笑玩樂,吟詩作對,不分長幼遠近,彼此打成一片。

那鳳姐心中卻還惦記著兩個女子,就是尤氏的兩個妹妹二姐和三姐。那尤家家境貧寒,尤老娘又是個沒心性的,姐妹倆長到十五、六歲偏又出落得風liu嫋娜,已有些豔名在外。鳳姐想,她二人如此下去,早晚要被紈絝子弟所害,終逃不過那富家子弟的輕薄。白白糟蹋了清白之名,三姐還要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於是她索性讓尤氏把二姐和三姐也接進府中,拜見了王夫人和賈母。她姐妹雖趕不上薛林諸人的才華風範,卻天生一幅惹人疼的模樣,既來了,又有鳳姐一旁幫襯說話,於是賈母也允其進園去住。因是寧府的親戚,就住了惜春那裏。

那惜春自小便有些冷僻,嘴上不說,心中卻有些不願。哪知這也是鳳姐的刻意安排。她想惜春自小不得父母之愛,為避嫌,又不與哥嫂相親,故而小小的人兒卻常有不近人情之處。那尤氏姐妹來自小門小戶,姐妹間嬉笑親熱,無所顧忌,卻是隨性有餘,端莊不足。鳳姐想他們住在一起,卻能在性情上互相取長補短。又擔心她們真鬧紛爭,竟派了平兒過去照看三人。尤氏見了,心中深為感謝。對鳳姐越發敬服。

自平兒去了以後,見他三人起初確有些隔閡。全憑平兒小心周旋。但到底都是青春女子,吵吵鬧鬧間也就親密起來。果然如鳳姐所料,惜春常聽她二人說外麵的事情,千金小姐也知道了人間疾苦,所思所想也就不再孤僻極端了。而二姐和三姐一心仰慕園中姐妹才華氣韻,也都小心謹慎著跟著學規矩、禮儀,沒幾日也頗有大家之風。

於是平兒回來複命。鳳姐卻細問平兒二姐的為人。又問平兒覺得她可好。平兒道:“是個極乖巧和氣的,模樣也好,誰看了都忍不住憐惜呢。”鳳姐道:“那就好,我有意把她說給你家二爺做二房,你看可否妥當?”平兒大驚!不想鳳姐有如此之想。卻聽鳳姐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就算三頭六臂,咱們這樣的人家也容不得二爺房裏就你一人。不若早做安排,選一個和你相合的人,到時候省心多著呢!何況咱們那位爺,若房裏沒有個這樣的人,還不知又惹出什麼禍來!”不想平兒聽了這話,竟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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