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逢盛景美裙釵歡聚得報應惡靡老暴亡
話說自探春起詩社以來，大觀園裏眾姐妹常在一處作詩遊玩，較之從前愈發親密。尤其寶釵和黛玉二人，在寶玉挨打，襲人發嫁之後，又經鳳姐從旁點撥，兩人明了對方心意，不以“金玉”之說生隙，又都敬愛彼此才華為人，竟比別的姐妹更顯契合。那寶釵聽黛玉在酒席上失口說了《西廂記》、《牡丹亭》中的句子，並不拿錯壓人，隻在無人處提醒黛玉，好言相勸，以知己待之。後去探望黛玉，見黛玉服了暖顏散後雖起色漸好，卻不免有些感時傷世，哀歎孤苦的話，寶釵又細細地開導安慰，派人時常送燕窩、補品過來，讓她與暖顏散一同服用。黛玉因此感念於心，隻把她看作親姐妹相待。鳳姐看在眼裏，喜在心裏。
未幾日，宮中元妃又傳喜訊，小公主未滿周歲，元妃又有了身孕。合府上下本來一團喜氣，偏偏出了一件尷尬之事。就是那大老爺賈赦看中了鴛鴦，想娶她作姨娘。邢夫人第一個找來鳳姐商量。在原著中，鳳姐雖不支持，卻無非含糊躲避，不肯針鋒相對。現在的鳳姐卻不肯這樣行事了。那袁夢穿越成為鳳姐以來，早把在賈府中將要遇到的問題在心裏顛來倒去地謀算了無數次，所以她聽了邢夫人的話，一不吃驚，二不慌亂。對於自己的這位公公，她早就恨之入骨，不僅因為他平日裏奢靡無度，作惡多端，更因為鳳姐知道他將一手毀掉自己親生女兒迎春的前途。為了區區五千兩銀子，就把迎春推入孫紹祖的火炕之中。所以，此時的鳳姐認定：此老不除，賈府冤愁難止。
眼看問題已經迫在眉睫，鳳姐在心中回想了一下原著中的情節，知道不久之後賈赦會為了幾把古扇迫害石呆子，於是暗下決心，要用計內外夾攻，好好滅滅這位大老爺的威風。她心裏已算計停當，所以聽見邢夫人開口，不僅一句不勸，反而說：“那鴛鴦在丫頭裏可算數一數二的人物，老爺眼光不錯。到底人往高處走，那鴛鴦素來心高，想來正求之不得要作姨娘。太太先不用回明老太太，就跟她本人去說，管保一說一個準的。”邢夫人慣是個沒主見的，聽了這話，深以為然，果然放了鳳姐回去，自己就去找鴛鴦。
那鴛鴦哪會同意，聽了邢夫人的話，又羞又惱，於是撇下邢夫人，自己去園裏散心。剛到園裏，就遇到了按鳳姐吩咐等在那兒的平兒。平兒先打趣她，見鴛鴦決意不嫁，便對她說：“既這樣，你也不需苦惱，我們奶奶命我帶話給你，莫害怕，隻管把這事鬧到老太太那裏去，到時候，自有區處。”鴛鴦雖知鳳姐一向與公婆不是一路，萬想不到鳳姐敢出此言，一時倒楞了。須臾，鴛鴦的嫂子走來，喜笑顏開要鴛鴦應允此事，被鴛鴦牙尖嘴利一頓斥罵。那婆娘悻悻走了。偏寶玉又鑽了出來。把這當中的話聽了個幹淨。此時的寶玉，已經曆過些事情，又常得鳳姐在旁訓導，頗有些主見和銳氣了，既然已經知道，就不肯袖手旁觀，對鴛鴦道：“雖說是伯父，我們晚輩隻該敬重，可大老爺行事未免也太荒唐了，都這把年紀了，何苦糟蹋好人家女兒，要我說，就直接報給老太太知道，可是這個道理不是？”鴛鴦進園之時，本來心緒煩亂，雖是萬般不願，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保全自己。她知道得罪了大老爺，自己將來在府裏也難容身，萬一老太太有了什麼閃失，自己就難逃魔爪。可平兒和寶玉的話卻讓她燃起了無限的希望和勇氣，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孤身作戰，在賈府裏如日中天的兩位主子――鳳姐和寶玉都可以作為自己將來避禍的倚靠。畢竟他們正值青春鼎盛，寶玉日後更是前途無量，難道真的不如那風燭殘年的賈赦，保全不了一個丫鬟嗎？心中有了此念，煩躁立消，隻低頭仔細盤算對策。什麼時機去回賈母，如何說辭，如何表明決心等等。
之後，賈赦得知鴛鴦竟不願意，氣急敗壞，命賈璉去南京叫鴛鴦的父母上來。賈璉據實回道:“上次南京信來，金彩已經得了痰迷心竅，那邊連棺材銀子都賞了，不知如今是死是活，便是活著，人事不知，叫來也無用。他老婆子又是個聾子。”賈赦聽了，罵了兩句，賈璉不知緣由，唬得退出來。賈赦又找來鴛鴦的哥哥金文翔威逼利誘一番。
待賈璉回到房中，方聽鳳姐說了始末，不免惱恨道：“這豈不是強人所難！”鳳姐道：“為老不尊，早晚自取其辱。莫說她自己不願意，我料老太太也斷不會放了她去，此事自有我在裏麵支應，你且莫插手。”賈璉聽了不錯，本就懼怕父親，得了這話，越發不加理會，任由鳳姐施為。
那鴛鴦的哥嫂將大老爺的話，回來一五一十學給鴛鴦，鴛鴦聽了氣得幾欲昏厥。終於下了魚死網破的決心，麵上卻不顯露出來，隻道：“我便願意去，也須得你們帶了我回聲老太太去。”哥嫂以為她回心轉意，喜不自勝。她嫂子立時就帶了她上來。還未到賈母麵前，偏巧遇到了鳳姐，鳳姐攔下二人問：“這是哪裏去？”她嫂子就美滋滋說了鴛鴦要去給大老爺作姨娘的事情。鳳姐聽了，連聲恭喜，對她嫂子說：“既然這樣，隻你二人去回老太太斷然不妥，平日裏誰不誇鴛鴦是個人尖，如今長房要了去作姨娘，何等尊貴，你何不去回了大老爺、大太太來老太太麵前領人？老太太見她平日寵的丫頭如此被長房抬舉，心中自然高興，保不準還要另賞嫁妝，到時候你們金家是何等的風光！”那蠢婦聽了，越發得意忘形，再不細想，就回身去向大老爺報喜。她一走開，鳳姐便上來拉扯鴛鴦，已經摸到她袖裏藏的剪刀，鴛鴦又驚又怕，立刻漲紅了臉。鳳姐卻悄聲囑咐道：“我知道你心中不願，莫怕，一會隻管把心裏委屈告訴老太太，一切有我！”
鴛鴦到了賈母麵前，可巧王夫人，薛姨媽，李紈，鳳姐兒，寶釵等姊妹並外頭的幾個執事有頭臉的媳婦，都在賈母跟前湊趣兒呢。鴛鴦喜之不盡。將賈赦夫妻如何威逼利誘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接著，又是哭訴，又是剪頭發，口口聲聲終身不嫁，要去作姑子。一麵說著,一麵左手打開頭發,右手便拿出剪刀來鉸。眾婆娘丫鬟忙來拉住。已剪下半綹來了。眾人看時，幸而他的頭發極多，鉸的不透，連忙替他挽上。把個賈母氣得大發雷霆，因見王夫人在旁，便向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裏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麼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眾人亦都不敢辯駁。李紈一聽見鴛鴦的話,早帶了姊妹們出去。惟獨探春有心，想想除了自己別人斷難開口，便走進來陪笑向賈母道：“這事與太太什麼相幹？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裏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猶未說完，賈母笑道:“可是我老糊塗了！姨太太別笑話我。”又叫寶玉去給王夫人道惱。王夫人口中攔道：“使不得，終不成你替老太太給我賠不是不成？”心裏卻想著：“多虧有探丫頭在，平日我冷眼看她，倒沒一絲趙姨娘的歪派猥瑣。難得她那麼貼心，日後，倒要多疼她些。”
再說那她嫂子來向大老爺報喜，滿口說鴛鴦已經回心轉意。賈赦聽了，心中舒暢，想她一個丫鬟，到底不敢違拗，何況作了姨娘還可盡享榮華富貴。再想想鴛鴦那嬌俏模樣，真正心癢難忍，聽了她嫂子去賈母麵前領人的話，也未覺不妥，想著隻要說明鴛鴦自己願意，母親也難阻攔。於是對她嫂子和邢夫人說：“她是個聰明丫頭，我料她最終必是願意的。既然是家生子，又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咱們就給足她這個麵子，去接了她來。”那二人唯唯諾諾，連忙跟著收拾了到賈母麵前。他三人俱以為大功告成，一個個喜氣盈腮。哪知到了賈母麵前，鴛鴦卻不知躲去哪裏了。賈母見了他們三個，臉色鐵青，不等賈赦開口，賈母便指著賈赦的鼻子一通訓斥：“我身邊攏共那麼一個信得過的人，你們就來算計！可見是一心要逼死我了！還說什麼忠孝節義，竟連個畜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