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上忽然生出這麼一段故事,倒叫所有人都倍感意外。而一邊的鳳姐卻已經看懂了這個戲碼。妙玉的真實身世她是知道的,北靜王來府那天,寶玉已經把當時的情景說給賈母、王夫人和鳳姐知道了。那妙玉是當年獲罪的洛林公主和蘇文淵之女,為避禍才來到賈府。如今忽又殺出個馮夫人要認親。鳳姐將前因後果在心中略一思忖,立刻悟出其中玄妙所在。難怪特特請了多年不走動的侄女前來,又難怪今日妙玉會來拜壽,看來一切都是賈母巧心布置,事前必定已與馮夫人和妙玉二人商議妥當,三人便故意在眾人麵前,上演了這出認親大戲。鳳姐轉身去看席上的王夫人和寶玉,見二人也都是心領神會的表情,三人無不暗自讚歎賈母的謀略。馮家剛剛為朝堂平叛邊界,居功至偉,搬出嫁到馮家的侄女來解難,真是再合適不過。而且故事編排得天衣無縫,鳳姐自問,若不是早知實情,自己也斷然不會有起疑。看來這老祖宗真是深謀遠慮,勝人一籌。
看明白前因後果,鳳姐少不得也要配合著把這出戲唱好。當下眾人也不聽戲喝酒了,尤氏已經叫了丫鬟來給馮夫人、妙玉拭淚,洗臉,重新上妝。那鳳姐便道:“妙玉姑娘原是流落在外的馮府千金,今天既然與嬸嬸相認,斷沒有再回庵中的道理。不如今日就換了衣裳還俗,咱們也就此改了稱呼,叫馮姑娘吧。”賈母聽了高興。便轉身向馮夫人道:“我知道你認女心切,你不必等到席散,就早些回去告訴家人,擇日來接瀅兒回去認祖歸宗吧。我雖舍不得,但斷沒有礙人骨肉團聚的道理。”馮夫人聽了連聲稱是。就急急起身去了。
鳳姐想起家中還有幾套給姑娘們預備的節下衣裳,估摸著能正合妙玉之體,便親自帶了回房平兒去取。快至門前,卻忽然躊躇不前,平兒隻當她多喝了幾杯,醉了,忙上來扶她,問道:“方才大家混灌了一氣,奶奶覺得心裏如何?”又道:“這屋外的穿廊風大,奶奶且走幾步,回房再歇。”不想鳳姐答道:“我倒不怕這屋外風大,我隻怕這會子撞回去了,那屋裏更站不得呢。”平兒不解道:“奶奶今天的好日子,怎麼忽然說出這些沒頭沒腦的話。”鳳姐搖頭道:“傻丫頭,咱們那位爺原有些道三不著兩的,難保不是吃著碗裏瞧著鍋裏。你見他每日在咱們麵前甜言蜜語的,到底心裏如何呢?他隻當咱們要在裏麵鬧一日,誰知背地裏要搞些什麼花樣出來!”說話間,隻見他房裏的一個小丫頭正在那裏站著,見他兩個來了,回身就跑。平兒要叫住那丫頭,鳳姐卻隻連聲冷笑。雖有心強撐著,不防眼中已滴下淚來。心中又罵自己道:“袁夢啊袁夢,你真個把自己當鳳姐了,你本為改變諸釵和賈府的命運穿越而來,完了事,早晚是要回去的,怎能在此為情牽絆。賈璉好與不好,與自己何幹!便是看到不堪之事,聽了冒犯之語,也絕不動氣吵鬧,無非就此丟開手,隨他去混鬧罷了!”如此想著,卻已被平兒扶著走到門前。卻見房裏亂糟糟一片說話聲。有人喊道:“二奶奶回來了。”眾人都紛紛道:“怎麼忽然下來了。還沒收拾齊備。可怎麼好?”又有人道:“快回二爺去。”
鳳姐和平兒聽得奇怪,平兒忙掀開簾子,和鳳姐走進屋來。隻見滿地站著丫鬟婆子,有灑掃的,有換擺設的,有搬桌椅的,有擺果子的,屋子正中已設下酒席,席前立著一個紫檀木紅軟紗百壽圖的屏風。奶娘也在一旁哄著巧姐打扮,換新衣裳。眾人見鳳姐進來,都笑嘻嘻放下活計,先給她請安賀壽。那方才跑的丫鬟忙上來回道:“二爺隻當奶奶還得好一會才家來呢,讓我們趕這會子收拾了,等奶奶下來了,晚上要單給奶奶祝壽呢!所以見了奶奶,一時慌了,忙跑回來給二爺送信,奶奶莫怪。”
說話間,賈璉從裏麵走出,見了鳳姐,驚詫道:“怎麼這會子就下來了?我為怕你早得了信,連平兒都不敢告訴。自己籌劃了幾日,本想著悄悄打點好了,讓你回來看了歡喜歡喜。”
平兒笑著對鳳姐道:“奶奶方才是白擔心了。二爺私下搗鬼,原是為了給奶奶賀壽,倒別辜負了二爺的這番苦心。等老太太那邊散了席,咱們定要家來再樂一樂才罷。”
賈璉也道:“酒都備下了,外麵的事也都料理完了,回話的家人媳婦也都叫我打發走了,今日竟丟開那些規矩,越性鬧上一晚,左不過這房裏的人,醉了就倒下睡便罷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笑說好。唯有鳳姐怔怔的,倒身坐在炕上,竟哭起來。賈璉並眾人都慌了,唯有平兒明白鳳姐的心思,一邊為她拭淚,一邊對眾人說:“不妨事,奶奶是喜極而泣。”賈璉這才罷了,又鼓搗出眾人送的賀禮一一給鳳姐看了,逗她開心。這裏平兒伺候鳳姐換衣裳,補妝,又命豐兒拿出兩套給妙玉的衣裳。剛收拾完了,就有人報說馮家兩位老爺並兩位夫人和馮紫英來認親了,賈璉忙起身去應酬。鳳姐也帶了衣裳趕到賈母房中。
此時馮唐、馮廉和馮紫英已到了廳前。賈珍、賈璉親自接進來奉茶款待,兩位夫人就到賈母房中來接妙玉。寶玉也急忙去見紫英。鳳姐一邊招呼兩位馮夫人,一邊叫平兒帶著小丫鬟們為妙玉換了裝。妙玉收拾停當,方出來拜見兩位嬸娘。少不得哭訴離情,哀傷感慨一番。賈府眾人見他們失散多年的骨肉,今得團聚,也都陪著感歎垂淚。鳳姐又上前勸慰,說些:“上天眷顧,終得團圓,原該歡喜”之話。妙玉收了淚,一一別了眾人,由兩位馮夫人帶著到廳上見過了兩位叔叔,才起身隨他們往馮府去。這裏鳳姐又照賈母的意思,收拾了一應女孩用的衣裳首飾,又派了兩名丫鬟跟著送去馮府。妙玉原來帶在身邊的幾個小尼和仆從也都換了衣裳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