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薛寶釵聽理表夙願 賈寶玉悟情撰曲文(2 / 3)

薛蟠聽了更加惶恐,又一再道歉賠罪,隻說自己喝多了酒渾說的。寶釵見他如此,又是好笑,又是傷心,對母親說:“今天他又來做這個相聲。但我隻是想,連哥哥都能脫口這樣說,總是咱們自己有失謹慎,這兩府裏哪個是省油的。總要咱們自己嚴謹了,才不會犯人口舌。竟是咱們絕口不提那金玉之事才好。”

薛蟠忙一疊聲說是,又道:“依我看那寶玉不過如此,哪裏值得咱們家為他弄個雞飛狗跳,妹妹這話我聽明白了!日後我再不說那些混賬話了。以妹妹這樣的人品模樣,怕沒有比他強百倍的來配!”寶釵忙攔道:“你又渾說了,你還快去忙你的,我伺候媽洗了手就過去。”一時薛蟠走開,薛姨媽卻又拉著寶釵說:“難為你慮事這樣周全,又有眼界。咱們孤兒寡母的,我隻盼著你們兄妹都好好的,休說什麼禮教規矩,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日後有什麼委屈,又或有什麼念頭打算,隻管據實跟我來說才是。”

當日跟王夫人閑話的時候就把寶釵的話學於她聽,王夫人聽了也不由發怔。

半晌說:“這孩子素來是個主意正的。”薛姨媽答道:“我聽了這話隻是心疼,

還不知她怎麼委屈傷心才說出這番話來,想來,是咱們主意錯了。”王夫人聽了

不語,末了說:“這事情且先放下,他們還小,過幾年看看再說。”

且說那襲人走後,別人猶可,那寶玉如何不牽腸掛肚。想想世事無常,難免

對花灑淚,望月唏噓。晴雯知道他的心事,常伴左右勸解。連黛玉也常來探望開

導。一日,寶玉見到一件襲人留下的針線,又止不住落淚說:“本以為長相廝守,

卻難料是這麼個結局。撇下我一個,空對著她的物件哀歎,又有什麼意思!”黛

玉聽了,心裏不由酸酸的,問道:“我隻道那襲人是個好的,竟不知已經好得這

樣,難道說沒了她你就什麼意思都沒有了,每日隻有灑淚哀歎了不成?”寶玉一

時神情倦怠,沒留心黛玉的語氣。淒然說道:“她在時還不覺得,她走了,我才

知道她的好,越發牽掛了。”黛玉不由冷笑,負氣而去。留下寶玉一人納悶。晴

雯進來送茶,隻聽他一聲長歎,說:“原來我的心都白操了!隻說辜負了那個,

卻又得罪了這個。”晴雯不由發笑,推他道:“二爺好不糊塗,襲人再好,她畢

竟去了,又聽說她過去以後,夫妻和美,甚是恩愛。想來這都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你整日價愁眉苦臉又有何用?為了她言三語四得罪了林姑娘,難為她頂著大毒太

陽來看望你,聽你說那些如何不惱?要我說,趁早去瀟湘館解開這疙瘩。我隻有

一句話告訴二爺:去了的已經去了,若為去了的再辜負眼前的,才是糊塗到家了

呢。”寶玉聽了,如醍醐灌頂一般,笑對晴雯說:“了不得了,你現在越發冰雪

聰明了。說的是,我這就去瞧她。”說罷起身去了。

寶玉到了瀟湘館,見黛玉正一人倚在軟榻上落淚,忙上前陪著小心哄勸,黛玉見他大日頭低下趕來,又兼身上的傷未痊愈,又是氣惱,又是心疼,少不得又與他和好了。

再說賈母見寶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歡喜。因怕將來賈政又叫他,遂命人將賈政的親隨小廝頭兒喚來,吩咐:“以後倘有會人待客諸樣的事,你老爺要叫寶玉,你不用上來傳話,就回他說我說的:一則打重了,得著實將養幾個月才走得;二則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見外人,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那小廝頭兒聽了領命而去。賈母又命李嬤嬤襲人等來將此話說與寶玉,使他放心。寶玉素日本就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又最厭峨冠禮服賀吊往還等事,今日得了這句話,越發得意了,不但將親戚朋友一概杜絕了,而且連家庭中晨昏定省一發都隨他的便了。日日隻在園中遊玩坐臥,與黛玉談詩講詞,不過每日一清早到賈母王夫人處走走就回來了,卻甘心為諸丫頭充役,倒也得十分消閑日月。或如寶釵輩有時見機勸導,反生起氣來,隻說:“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子,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意造言,原為引導後世的須眉濁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了!”眾人見他如此,也都不向他說正經話了。獨有黛玉自幼兒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所以深敬黛玉。

加之寶釵自向母親哥哥說明心願之後,見寶玉果然不留心仕途功名,越發遠著寶玉,寶玉還自納悶,跟黛玉閑談時說:“寶姐姐最近為何一直冷冷的?”黛玉因聽了那日鳳姐勸說寶釵的話,心裏已經明白了八九分,見寶玉問,笑回說:“寶姐姐是個有誌向的人,你偏說人家釣名沽譽,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是個要尊重的,如何不躲著你這個閑散之人!”寶玉聽了微微一怔,搖頭笑笑也就罷了。

一日,寶玉因各處遊的膩煩,便想起《牡丹亭》曲子來,自己看了兩遍,猶不愜懷,因聞得梨香院的十二個女孩兒中,有個小旦齡官,唱的最妙。因出了角門來找時,隻見葵官藥官都在院內,見寶玉來了,都笑迎讓坐。寶玉因問:“齡官在那裏?”都告訴他說:“在他屋裏呢。”寶玉忙至他屋內,隻見齡官獨自躺在枕上,見他進來,動也不動。寶玉身旁坐下,因素昔與別的女孩子玩慣了的,隻當齡官也和別人一樣,遂近前陪笑,央他起來唱一套“嫋晴絲”。不想齡官見他坐下,忙抬起身來躲避,正色說道:“嗓子啞了,前兒娘娘傳進我們去,我還沒有唱呢。”寶玉見他坐正了,再一細看,原來就是那日薔薇花下畫“薔”字的那一個。又見如此景況,從來未經過這樣被人棄厭,自己便訕訕的,紅了臉,隻得出來了。

後見賈薔回來,買了個雀都她開心,偏又惹她動了氣,惱道:“你們家把好好兒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裏,學這個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幹這個浪事!你分明弄了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好不好’!”賈薔聽了,不覺慌起來,連忙賭身立誓,要把那雀放了。寶玉一旁看著,兩人口角間卻也有一番濃情蜜意,竟與自己和黛玉的情形一般,不覺癡了。這才領會過畫“薔”深意。於是不想再上前叨擾,便抽身走了。賈薔一心都在齡官身上,竟不曾理會,倒是別的女孩子送出來了。那寶玉一心裁奪盤算,癡癡的回怡紅院去。路上卻遇到鳳姐從瀟湘館來,說看望黛玉不在,紫鵑告訴去了怡紅院,所以二人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