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端午過後,王夫人要進宮給元妃請安。原說要帶了尤氏或李紈去,誰知宮裏傳出娘娘懿旨:命王夫人、鳳姐進宮。娘倆少不得收拾一番,按品大妝,來到宮中。一應繁文縟節都完畢了,才進到鳳藻宮,見到元春。元春也是盛裝打扮,高高在上地坐著。見兩人進來忙命免禮,賜座。鳳姐仔細打量,元春比省親的時候消瘦許多,麵有愁容。王夫人少不得說些“多多保重,小心鳳體”的話,又扯些家裏的閑事。鳳姐看著元春臉上漸有厭倦之色。果然,元春很快打斷王夫人的話,說有西羅國進宮的織品,命抱琴帶王夫人去賞看,挑選。
見王夫人去了,元春譴退了宮女,走下座來低聲對鳳姐道:“姐姐可知道新進宮的徐充媛嗎?就是忠順王府進貢給皇上的。說是寄養在他們家的遠親,要我看,不過一個舞妓。”
鳳姐道:“不曾得見,想必皇寵正隆?”
元春無奈地點點頭說:“皇上已久不到鳳藻宮了。我自己失寵倒沒什麼,隻是忠順王府如今的勢利越來越大。偏咱們家又有些說不清的事情。我日日隻是懸心。若我有個什麼,咱們家恐怕也不保了。”說著掉下淚來。
鳳姐忙安慰道:“娘娘不需這般,從來後宮之地,美女成群,三千寵愛在一身的人又能有幾個?娘娘要想在後宮根基穩固,必得生下皇子或公主。怎麼,娘娘恩眷正隆,卻一直沒能有喜呢?”鳳姐的話正戳中元春要害,她黯然神傷,說自己也正為此事發愁。鳳姐小心翼翼地問:“沒有請太醫看過嗎?”
元春說:“怎麼沒看,因前些日子得了傷寒,醫治了月餘,到現在每日還喝著禦藥房的湯藥,隻是不大見效。”
說著,宮女就送藥進來。端著藥碗要伺候元妃服藥。鳳姐卻不顧規矩地把碗接了過來,道:“我來伺候娘娘喝藥吧。”元春明白了鳳姐的意思,揮手打發宮女走了。鳳姐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把藥往帕子上一倒,又把藥渣用帕子裹了,也不顧濕熱,又塞回袖中。
元春見她這樣,說:“姐姐難道懷疑這藥有問題?怕是不會,想我已經位至皇妃,又有誰那麼大膽子,即便有,又哪來的這麼大本事去買通整個太醫院,禦藥房,這當中有層層官吏、太監把關,也不是輕易動得了手腳的。”
鳳姐冷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娘娘怎知沒有?有沒有,我回去找人驗看了就知。”又囑咐道:“娘娘還要凡事小心,既覺得這藥沒什麼效果,以後送來,偷偷倒了也罷。”
元春苦笑道:“隻保住命有何用?人在冷宮,生不如死。”
鳳姐道:“娘娘才貌雙全,凡事還要往寬處去想。想以色侍人,能長久乎?一個舞妓,眼下掀不起多大的風浪。我倒要勸娘娘多跟皇後走動走動。”
元春似乎有些驚訝,反問道:“皇後失寵多年,你不知道嗎?她自身尚且難保,理她何用?”
鳳姐道:“失寵多年還能保住後位,正說明她必有過人之處!皇後的娘家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軍府。娘娘難道沒有聽說過唐朝武惠妃的故事嗎?那時玄宗即位,權傾一時的武家已經風光不再。她給玄宗生下壽王後,忍痛過繼給當時的皇後王氏,受到皇後保全。後來皇後被廢,她一直統領後宮,直到她病逝,玄宗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元春是聰明人,所以鳳姐點到即止。元妃聽了鳳姐的話,倒覺茅塞頓開,心中舒暢許多,於是又向鳳姐詢問家中各人的情形。鳳姐別的不提,卻單說了自己和寶玉撞邪,仙人贈玉相救,雙玉合壁的事情。元春聽完,唏噓不已,感歎道:“竟有這樣的奇事,那雙玉合璧豈不就是仙緣天定?要論黛玉妹妹的人品才貌自然無可挑剔,若就此身子也好了,才更叫稱心如願呢!老太太看著也喜歡。”
鳳姐聽元妃如此說,也大鬆了一口氣。此時王夫人已經挑選了兩匹上等織品出來,看看請安時辰已過,元妃並無他話,娘倆告退出來。王夫人喜氣洋洋地帶著禦賜的織品,滿心是身為皇親的榮耀得意。而鳳姐憂心忡忡地藏了包了藥渣的手帕,滿心都是對元春的擔憂和同情。
回到府裏以後,鳳姐立時叫了張太醫來,把那塊帕子給他去驗看。過了幾日,張太醫來回話說:“此乃大寒之藥。體熱燥濕之人服了倒正對症,若是體虛之人服用,此藥無異虎狼。”鳳姐忙問:“若是年輕女子服用呢?”張太醫沉吟道:“寒症鬱結,輕則氣血兩虧,月事不調,重則外邪入侵,體衰不孕。”鳳姐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她想起元春的判詞:“榴花開處照宮闈,虎兕相逢大夢歸。”榴花已經開了,怎麼沒有多子多孫呢?現在總算明白了。她又問張太醫:“可有什麼方子能解了這藥的寒症?”張太醫忙出去寫了方子,鳳姐看了,全是些溫補的藥,忙讓人配了,悄悄送進宮裏,囑咐抱琴說:“一定要親自煎熬,按日給娘娘服下。悄悄行事,不許讓人知道。”
於是元妃在宮中暗地斷了禦藥房的藥,卻服用鳳姐送來的溫補之藥,果然漸覺大安。此後,更把鳳姐視為心腹,凡事都願與她商量。
再說這日,鳳姐正在房裏與彩明記賬,門外報馮紫英家派了四個女人來請安。鳳姐忙請了進來。那四個女人行禮道:“我們家小爺的傷已全好了,多謝這邊寶二爺和二奶奶牽掛著,派人送藥探望,前兒已經請寶二爺去我們府裏相聚過一次,今兒得了兩樣稀罕的瓜果,不敢獨享,挑了些上好的讓我們送過來孝敬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另外若寶二爺在府裏還要再請過去吃酒說話呢。”
鳳姐忙道謝,讓丫鬟接過瓜果,這邊又問這四個女人道:“你家老爺、太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