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回 花襲人情定茜香羅 薛寶釵念斷金玉緣(1 / 3)

話說自雙真贈玉之後,過了三十三天,寶玉和鳳姐果然好轉過來,連黛玉因服了暖顏散麵色也日漸紅潤。賈母喜不自禁,嚷嚷著要擺酒慶祝。

一日薛姨媽午後無事,到王夫人處閑坐,長篇大套說些家常。因問起:“可覺得鳳姐與前有何不同?”王夫人也說:“正在納悶,即便是巴結老太太也不需對黛玉如此上心!”薛姨媽笑道:“璉二奶奶怕日後寶二奶奶奪了她的風采,如今把個孱弱多病的林妹妹捧出來頂缸也是有的。”王夫人道:“雖說雙玉合壁,但畢竟不知怎樣呢,寶玉還小,眼下說不著這些。哪日裏倒要問問她,到底怎麼個打算。”一時老太太派丫鬟來請太太、姨太太過去鬥牌,方才止了閑話過去。

第二天傍晚鳳姐來跟王夫人回話,王夫人就叫住問她:“到底那天撞邪是什麼情景?心裏還清楚不清楚,可還記得和尚道士說了什麼沒有?”

鳳姐回道:“俱不記得了,醒來隻覺渾身酸疼。自己也唬得要命。虧了有雙玉驅邪。”

王夫人沉吟半日道:“倒也奇了,你姨媽說寶丫頭金鎖上的字也是這癩頭和尚所送,又說必須鏨在金器上,明言要揀有玉的才可配。如今偏又送來個墨玉,生出雙玉合璧之說。咱們家竟接連有這樣的稀罕事。”

鳳姐聽這話,心裏就猜出王夫人的意思,原本打算得好好的金玉良緣,竟橫生枝節,忽然黛玉也有了玉,弄出個雙玉合璧之說,心中不由暗笑。她也不等王夫人來問她為何一味偏疼黛玉,反使個喧賓奪主之計,向王夫人回道:“這次我和寶玉撞邪,事情太過蹊蹺!我聽平兒說,之前馬道婆過來,還對著寶玉念過什麼咒。然後去了趙姨娘屋裏,丫頭小鵲說兩人關起門來悄悄嘀咕了半日,臨走時馬道婆懷裏鼓鼓囊囊踹了些東西,之後我和寶玉不就都瘋魔了?寶玉鬧病的時候,不是趙姨娘跟老太太說讓哥兒早些去了的話?可見她心裏巴不得如此!我看她平日裏就歪心邪意、狐媚魘道的,難保這事不是她作怪!”

那王夫人聽了,臉色氣得煞,咬牙道:“我攏共剩了一個寶玉,她們還要算計!打量我平日裏不與她計較,就反了天了!既這樣,現在就帶人去她房裏,抄檢一番,到底看看她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伎倆!”

鳳姐忙攔道:“千萬不可!事情過去那麼久,就有什麼,怕她不早收拾幹淨了,莽撞去了,萬一沒有結果,豈不惹人笑話!太太隻記著我的話,凡事防備著她一點就是了!”

王夫人聽她說得有理,隻得先罷了,卻氣得雙唇緊閉,麵色陰沉。

鳳姐略思量了一下,接著說道:“要我說,這人還是心思爽直些好。比如趙姨娘,外麵如何恭敬,架不住裏麵藏奸。倒不如那喜怒都在臉上的人,也藏不住什麼壞心。咱們偌大一家子,沒事還生出事來,再這麼藏著揶著,明爭暗鬥的,可讓人怎麼管束下頭。太太不知道,還有那可笑的事情呢,卻是在寶玉屋裏……”

王夫人一聽“寶玉”二字,馬上關切地抬起眼問:“怎麼,難道他房裏有什麼不堪的事情了?”

鳳姐忙搖頭說:“太太過慮了!隻是他房裏的丫頭襲人,忒矯情了些!知道寶玉性軟,就有些拿勢作款!”

王夫人疑惑道:“此話可當真?那襲人看著老實周到,我倒一直以為她是個好的。”

鳳姐忙接口道:“誰說不是,我本來也以為她是個好的!誰知那日聽到寶玉房裏一片爭吵,卻是她和奶娘離嬤嬤鬥嘴嚼牙,見寶玉來了,又喬模喬樣地裝委屈,哄得寶玉隻圍了她轉。更有甚者,帶著滿屋子丫頭跟寶玉鬥氣,冷言冷語地,嘔得寶玉一人發悶氣惱。這可不是認真淘起氣來?我生怕寶兄弟因氣憋壞了身子,到底把她叫來數落了一頓方罷!”

王夫人詫異道:“她怎敢這樣猖狂?”

鳳姐故作猶豫,沉吟半天方輕輕說道:“太太竟不知道?大觀園裏誰不知道,她早就是寶玉的人了,都把她當準姨娘看呢。”

啪的一聲,王夫人的茶碗墜地,這個情景下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讓她急火攻心。

鳳姐忙勸道:“太太別生氣,要說老太太把襲人給了寶兄弟,這本也不是什麼僭越的事情,隻是寶兄弟從小身子弱,自己還七病八災的,這事上未免早了些。”

王夫人卻已氣得老淚縱橫,咬牙道:“你不必說了,我最恨這樣的人,裝狐媚子,帶壞了我的寶玉!自己就封了自己半個主子!日後又是一個禍害別人的趙姨娘!既然她是老太太房裏的,我少不了回了老太太攆了她去!”

鳳姐點頭道:“太太這個主意拿得準,隻是不宜過急,我隻留心著,要尋她個錯處才好發落,無端攆人,萬一有人說三道四,別說太太臉上無光,寶兄弟自己也覺得無趣。”

王夫人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全。”

又閑聊些別的事情,便命鳳姐回去歇著了。

鳳姐出了正房,走到廊子上站下。想想自己在王夫人房中說的那些話,自己也覺得尖刻如刀,想來王夫人此時必定是思緒紛亂,焦慮難當。襲人在賈府的美好前程,算是被自己一手毀了。但是沒有關係,她還有蔣玉菡,那才是她真正的歸宿!

過了兩日,馮紫英請了寶玉去府上吃酒,寶玉在席上遇到了琪官蔣玉菡,兩人一見如故,就互換了汗巾。寶玉回來,因襲人嗔他拿自己的汗巾送人,又把那蔣玉涵所贈的汗巾茜香羅轉贈了襲人。襲人哪裏知道,這條汗巾竟成就了她最終的姻緣。隻是她現在一心在寶玉身上,萬想不到自己會嫁給一個戲子。

袁夢本知道這段故事,想那琪官的品貌也堪稱一流,嫵媚溫柔不次於寶玉,與襲人倒也般配。隻不知這段婚姻是如何促成的,袁夢不好臆測,隻得打算著見機行事。

再說寶玉和黛玉兩人,自搬入園中,雖不似在賈母房中時朝夕相對,可寶玉哪一天不往瀟湘館跑上幾趟。二人心中都有對方,隻不敢明言。寶玉想,如今妹妹也有了玉,老太太又這樣疼愛自己和妹妹,論人品才貌,彼此也都相配,再過幾年,去老太太麵前央個情,品度著老太太的意思,是再無不準的。因此,對黛玉一片真心相待,料定黛玉也與自己一般想法,隻想著與黛玉親和,並無疑慮擔憂。

黛玉卻不這樣想。雖有雙玉合璧之說,上有賈母疼愛,下有鳳姐照顧,可每當想起自己無父無母,孤身在此,寄人籬下,即便心有所屬,卻無人為自己做主,便覺淒苦悲哀。平日裏看寶玉,對自己自然是百般殷勤,奈何他最愛在女孩身上下功夫,每常“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何況那寶釵和湘雲也都有金器與寶玉相配,所以總是放心不下。

這樣一來,真應了親極反疏的道理,黛玉常因寶玉言差語錯觸動痛處,賭氣傷心,寶玉見她如此,又免不了懊惱悔恨,賠上無數小心哄轉她。周圍人常見二人如此,也都不以為怪。

這一日,黛玉又因寶玉隨口對紫鵑說了一句:“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便生起氣來。因寶玉被襲人叫走,說老爺喚他,複又為他擔憂。到了晚上,自己親往怡紅院來探視,不想因晴雯不耐煩,吃了閉門羹,後卻看到寶玉說說笑笑送了寶釵出來,那黛玉又是傷感,又是氣惱。第二日就動了悲春感時之意,去那大觀園中灑淚葬花,直到寶玉趕來表白解釋一番,二人才化解了誤會。

二人俱因“情深則癡,心迷則亂”的道理,常有糾紛口角,也不需一一備述。然到端午節前,卻因為元妃的頒賞,引得賈府暗潮洶湧。

原來,元妃賞給寶玉的是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獨寶釵與他一樣,老太太的多著一個香如意,一個瑪瑙枕。太太,老爺,姨太太的隻多著一個如意。李紈和鳳姐兩人是每人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黛玉同三春卻隻單有扇子同數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