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人回道:“別人都安好,隻我們老爺近來有些氣悶,平日最愛呼朋喚友的,如今卻不常出門。”
鳳姐聽了這話,便在心中掂量起來。想起當初在秦可卿的葬禮上,第一次見到馮紫英,隻覺他英姿勃發,風liu倜儻,眉宇間一股豪邁之氣,站在人群中,頗為惹眼。鳳姐那時就想,馮家與賈家乃是世交,這樣的人物和家世堪稱上等,不知將來哪位有福的女子能與他結緣。況且馮家一門將才,馮紫英的父親馮唐官至神武將軍,賈府若能與之交好,不僅在朝為官可相互幫襯,更可扭轉元妃在後宮勢單力薄之勢。於是鳳姐就此著意留心起馮家之事。得知馮家擁戴的也是忠義王,忠義王事敗之後,馮家父子都被降了職。
直到薛蟠宴請那日,馮紫英來去匆匆,丟下“幸與不幸”之話,鳳姐雖不在席,但見寶玉去赴薛蟠之宴,穿越而來的她就想起了這段故事。於是特派人去馮府問候。故而今日馮家來回禮道謝。
後來寶玉去馮府赴席,心裏記掛著馮紫英“幸與不幸”的話,到了席上卻並沒問出個來龍去脈,而鳳姐在家中,思前想後,卻悟出了其中的緣故。
鳳姐想,忠義王事敗,其中必有人走漏風聲,那馮唐是個愛憎分明,重情重義之人,雖因此遭了貶,事後卻少不得尋出這人來替忠義王報仇。上次馮紫英打傷仇都尉的兒子就頗有蹊蹺。這次鐵網山打獵,必又是因為此事。聽馮紫英的口氣,想必在那有一場惡戰,大不幸是為忠義王報仇的意圖已經暴露,皇上知道了,又要問罪;大幸是惡戰之中,他父子僥幸勝了敵人,保了性命。隻是這種事情,不足為外人道,那天為了脫身,少不得透露一點風聲,過後請了薛蟠和寶玉過去,卻絕不會在席上跟大家明言這些恩怨。鳳姐想到這裏,不由佩服馮家的爽義。
如今聽說馮老爺在家中氣悶煩惱,更加坐實了自己的想法,於是又苦思起幫馮家脫險的辦法。與馮家四個女人說話間,她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聽馮家的人說要請寶玉過府相會,便吩咐小紅去怡紅院傳話,讓她將馮紫英之邀告訴寶玉,並特地囑咐小紅,請寶玉出門之前來自己房中一趟,有兩句要緊話告訴他。
後世讀紅樓的人,不少都覺得怡紅公子有失陽剛,心無大誌,身無所長,必然難當大任。鳳姐穿越以來,看他在女孩群中長大,專喜調脂弄粉,未免有些柔懦之氣。想他早晚要繼承賈府家業,若不讓他經曆些事情,任他一味在閨閣中廝混,終不是長久之計。於是有心磨礪他一番,希望他是一塊經得起雕琢的美玉!今日,便要借馮紫英之事試探他一下。
那小紅得了命,便往怡紅院來尋寶玉,告訴說馮紫英派人傳話,請他過府吃酒。寶玉得了信,忙換了衣服就要出去。小紅卻攔道:“二奶奶請寶二爺先去她房裏一趟,說有兩句要緊話說。”
寶玉答道:“什麼事那麼急,等回來再過去吧!”
小紅笑道:“我們奶奶千叮萬囑,必讓我請二爺出門前過去。想是有些馮府的事要交代二爺。二爺既已換了衣裳,何不就隨我出去,他們門外還要備馬,收拾停當,也得會子,我們奶奶不過交代兩句話,一盞茶的功夫,二爺也就能出去了,既說了話,又耽擱不了多久。二爺若不放心,我先出去告訴茗煙他們等會子也就完了。”
襲人一旁聽了,倒掌不住笑了,道:“偏你是個會說話的,難怪二奶奶單要了你去。”
寶玉也笑了,一邊隨小紅往鳳姐房中來,一邊說道:“襲人那日回我,鳳姐姐要你過去,我也沒大在意。如今看來,你這般伶俐機警,正投鳳姐姐的脾氣,倒是跟在她身邊才最得益。”
小紅聽了寶玉的話,不住點頭道:“在奶奶身邊,不隻學些眉眼高低,見識了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兒,她更有幾樣世上的人難有的好處呢!當初我在怡紅院當差,因姐姐們不在,給二爺倒了一杯水,就被姐姐們罵‘揀高枝飛了’,我隻道,這世人都是攀高踩低的見識,‘千裏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筵席。’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幹各人的去了,那時誰還管誰呢?哪知到了奶奶身邊,看了她那般為人處事,才知道自己狹促了。”
寶玉道:“鳳姐姐為人最是熱心公道,又難為她百事周全,難怪老太太、太太疼她。園裏的姐妹們,又有哪個不得她愛護照顧。”
小紅道:“何止這些,我先時也隻當奶奶的好處不過是熱心能幹,到了她房裏,才知道她是最公正嚴明,與人為善的。這第一,管教下人,從來都是有理有據,獎懲得當,咱們家那麼多的管家娘子,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卻都敬服二奶奶的為人;這第二,她若隻哄的老太太、太太高興,隻與姑娘主子們親和,也都還平常,最難得,她總不忘疼惜下人,扶助親戚,周遭的人,沒有不受她恩惠的。我們奶奶早把這府裏的收支事項料理得明明白白,把那諸般差事都按輕重緩急一一分派給族中相宜之人承擔,誰做什麼,管多少事,領多少銀子,隻看人品才幹,從不存什麼私心雜念,也不弄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情。這些事,平日裏二爺不知道,你隻看她對平姑娘是個什麼情形便明白了,若不是真心為著平姑娘好,哪能這般大度。有了這樣的主子,真是我們做奴才幾世修來的福氣,別說三年五載,就是一輩子伺候她,也是願意的。”
寶玉不想她才去了幾日,便如此盛讚鳳姐,想起鳳姐平日對自己和黛玉的諸般好處,也不由感慨,對小紅說道:“你原說的不錯,你隻管跟在鳳姐姐身邊,三年五載的,不怕沒有你的好處!”
哪知小紅聽了這話,倒紅了臉,看看到了鳳姐門前,就推寶玉一人進去,自己出來給茗煙傳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