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 賢襲人施賢受警語 俏平兒掩俏感誠心(1 / 3)

話說元妃省親過後,榮寧二府中連日用盡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將園中一應陳設動用之物,收拾了兩三天方完。第一個鳳姐事多任重,別人或可偷閑躲靜,獨他是不能脫得的。每日管理榮府之事已經不得閑暇,又要應付老太太、太太,心裏又記掛著多愁多病的林妹妹。又不肯落人褒貶,幸虧才幹過人,一切料理停當。

第一個寶玉是極無事最閑暇的,偏這日一早,襲人的母親又親來回過賈母,接襲人家去吃年茶,晚間才得回來。寶玉自己在家玩的無趣,心中念著襲人,就命茗煙帶他到襲人家裏探望。唬得花家手忙腳亂,襲人不過伺候他略坐了坐,便叫哥哥雇車,送了他回府。襲人的母親和兄長,原本商量著要贖襲人出來,哪知襲人抵死不從,後又見了寶玉待她的情形,母子二人心中便明白了,越發一塊石頭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無別意了。

且說襲人自與寶玉初試雲雨之後,見寶玉待她與別人不同,自己心中便有了打算:一來,賈府百年望族,莫說自己家那寒門小戶,便是一般的富貴人家又哪及這裏的繁隆奢華;二來,寶玉在府中尊貴無比,他那樣的人品和模樣更是舉世難尋,且自小伺候他,也能拿捏住他的性子。故此,自己一心要留在賈府,爭一份姨娘的榮耀,長長久久地守著寶玉,安享榮華。哪裏有半點要出去的意思。

有了這個念頭,她行事便更加謹慎小心,不僅自己伺候得愈發賣力,還留心調教出麝月、秋紋幾個。又從不招惹是非,規行矩步,隻把那溫順得體的一麵示人。漸漸的,府中上下都誇她賢德。然則遺憾的是她自幼兒見寶玉性格異常,其淘氣憨頑出於眾小兒之外,更有幾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兒。放縱弛蕩,任情恣性,最不喜務正。雖寶玉是主子,這些前途大計本不該她擔憂操心,她卻有一份癡想,想著自己要跟寶玉過一輩子的,寶玉若不長進,自己終究怎麼樣呢!所以常欲規勸,隻怕寶玉不聽,說得多了,難免嫌自己囉嗦煩悶,倘若耍起性子就此撩開手,自己豈不無趣!

故這晚回來,便故意拿贖身一說的騙詞以探其情,以壓其氣,果見寶玉情有不忍,氣已餒墮。她才借機說出好一番箴規,要寶玉休再說那怪誕離奇之話,改了毀僧謗道,調脂弄粉的毛病,好歹作出個愛讀書的樣子。寶玉都一一應了。自此以後,襲人便常以情挾製寶玉,勸其安分守己,乖乖讀書。奈何寶玉雖不忍駁她之言,到底也從未將那些話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

此是後話,且說這晚,襲人苦心設計,忠言相勸,亦或是過於勞心費神,第二天便染了風寒。寶玉自為她延醫煎藥,看她睡下,方往黛玉房中來。

彼時鳳姐正在上房算了輸贏帳,因記掛著黛玉這兩日常說身上酸痛,於是也走來探望。卻在窗外聽到寶玉正在給黛玉繪聲繪色地講“林子洞”的故事。鳳姐不由笑了,反收住腳不去打擾他們。一時又聽寶釵走來,三人說笑。

偏此時,寶玉房中一片聲吵嚷起來。鳳姐便知是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在罵襲人。寶玉、黛玉和寶釵都走來勸解,哪知李嬤嬤越發連昨日寶玉特為襲人留酥酪蘇的事都吵嚷出來。鳳姐聽吵得忒不像話了,忙進來三言兩語分解開了。讓豐兒送了李嬤嬤家去吃酒,回頭再看襲人,因寶玉說不知是誰得罪了李嬤嬤,又上到她賬上,她便一麵哭,一麵拉著寶玉道:“為我得罪了一個老奶奶,你這會子又為我得罪這些人,這還不夠我受的,還隻是拉扯人!”寶玉見他這般病勢,又添了這些煩惱,連忙忍氣吞聲,安慰他仍舊睡下出汗。

看著襲人這般矯情作款,寶玉又偏吃這套,對她這般溫存小心,鳳姐立刻意識到襲人這個丫鬟的分量。從來都是小人壞大事,別看她現在被一個嬤嬤罵的狗血噴頭,還不成氣候,今後卻能左右寶玉的命運。別的倒也罷了,鳳姐最厭惡的就是她倚仗著跟寶玉“初試雲雨”的情分,百般拿捏挾製!後來更是擺出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姿態,在寶釵麵前說什麼:“姐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兒,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麼勸,都是耳旁風。”寶玉挨打後,她又去王夫人麵前賣好,喜得王夫人忙許給她準姨娘的身份。想到這些,鳳姐便拿定主意要打壓她一番,也好讓她慢慢斷了癡想,言行收斂一些。

於是鳳姐先看李嬤嬤走遠,又退回身來對襲人說:“既然病得那麼厲害,也別在這裏惹人嚼舌,先搬出寶兄弟的屋子吧!兀自在這裏呆著,隻怕染上別人。”襲人還未說話,寶玉就急急求情。鳳姐點著他額頭罵到:“哪裏就委屈死她了?我自然讓平兒好生安頓她!你別無事忙了!病好依舊回來!”說著就出去吩咐平兒按命行事。襲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到底不敢怎樣,起來穿衣跟著平兒走了。自己想想,羞惱不堪,不覺將素日想著爭榮誇耀之心灰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