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 情義綿綿賈璉話別 言辭懇懇可卿托孤(2 / 3)

鳳姐忙屏氣細聽她說。可卿說:“嬸娘休要傷心,當下這情形,隻有舍出我的性命去,方能保住咱們家的百年家業,此是一……”

鳳姐不料她說出這樣的話,驚呼道:“這如何使得?!”

誰知可卿已經打定了主意,懇切說道:“如今忠順王平亂有功,權傾天下,我自幼長在他府中,知道他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後又效命於忠義王府,他豈能容我苟活於世?我已經身中劇毒,病入膏肓,懼死又有何用!嬸娘自己去想,若不如此,忠順王必要以叛黨之罪追查於我,到時恐怕要牽連得合府老小性命不保!!不若我自行了斷,所謂快刀斬亂麻,他見我已死,況且翻查起我的身世,於他自己也多有不便,反倒不敢趕盡殺絕。這個時候還求嬸娘萬不可沒了主見!”

鳳姐聽了這話,隻好忍痛聽她下言。

可卿又道:“另外,還要嬸娘馬上去請兩位貴人出手相救。”

鳳姐問:“哪兩位貴人?”

可卿答道:“進宮的大小姐和北靜王水溶。大小姐盛眷正隆,加封在即,娘家禍事臨頭,必不會袖手旁觀。北靜王從來跟我們家交好,亦是得皇上重用的皇族親貴,為人最講忠信義氣,這時候也一定出手相救。有此二人作保,忠順王亦會有所顧忌,咱們家便可保無虞。若不是料定還有此二人可以倚賴,可卿萬死也不敢因一己私念毀了咱們家的百年家業。還求嬸娘看在娘兒們素日相好的份上,成全可卿的一片苦心!”

鳳姐看著可卿超然又淒美的神態,想到自己到底沒能救她性命,不禁悲從中來,哽咽抽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可卿反來安慰鳳姐,又向鳳姐反複交待了上麵兩條救命之策。直到鳳姐親口答應按她的意思行事,她才又說:“今晚勞動嬸娘過來,除了要跟嬸娘見上一麵和方才所說之事,還有一件心願未了,非告訴嬸娘,別人未必中用。”

鳳姐忙說:“有何心願?隻管托我就是了。”

可卿忽然起身下跪,聲淚俱下地哭訴道:“我本生於微寒之家,八歲上因家鄉洪災,沒了父母,弟弟是我唯一的至親。後來忠順王買了我們姐弟,嚴加訓導,我倆便在王府中相依為命。忠順王擄了秦業的養女,讓我桃代李僵嫁入賈府,為了方便與我傳遞消息,也讓弟弟冒充秦業之子,化名秦鍾。對外隻說是秦業的老來子,怕不好養活,以前一直留在鄉間。哪知我進了賈府,終逃不過一個‘情’字糾葛,為情犯險,反戈一擊。弟弟為全姐弟之情,也隨我轉投到忠義王門下,借著行走兩府的便宜,為我們通風報信。我滿心期盼忠義王事成,我們姐弟可見天日,怎奈如今事敗。忠順王為人陰狠歹毒,對門下背叛之人絕不會留情,必要借著掃清叛黨的名頭來殺害我倆。我死雖不足惜,但弟弟卻是被我拖累,我萬不忍讓他為此喪命,隻恨我大限已至,無力解救,求嬸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他一命!替我們家留下這唯一的血脈!”

鳳姐忙扶起她,鄭重而堅定承諾道:“可卿放心!我一定送他遠走高飛,讓他隱姓埋名,安度一生!”

可卿這才收住淚水,苦笑道:“想來也是命該如此,弟弟竟也同我一樣悟不透這‘情’字,他也見過不少閨閣英秀,貌美女子,卻偏癡迷上了饅頭庵的智能。什麼佛門清規,什麼身處險境竟都顧不上了。我雖命苦,此生不能得償心願,唯願他這份情義不要空付才好。”

袁夢聽了這話,不由想起可卿的判詞:“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

這對姐弟,果然是情海浮沉,不由自主,這份執著苦楚,果然可歎可憐,於是答道:“既如此,我少不得盡力成全他們。”

見鳳姐如此說,可卿稱謝不已,又囑托道:“府中有嬸娘料理關照,自然諸事俱妥,隻有兩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則後日可保無患了。一是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隻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爭競,也沒有典賣諸弊。便是有罪,己物可以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若隻躲過眼前之禍,便以為能永世富貴,不思後日,終非長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