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池風然讓下人準備了馬車,急駛而去。
他猛然想起他上京之前的那一場離別。那些日子裏,她幫忙打理綢莊的生意,給他足夠的時間讀書、準備考試。每個夜裏他們一起徒步回府,雲心的疏離已然對他卸去很多。就在他收拾好行襄準備上京的前一夜,她就在護城河畔答應他一定會好好的等他回來。
可是她沒有做到。
他回來的時候,自怡香院裏抱出傷痕累累的她。
青磚黛瓦,青石小巷,他駕著馬車,穿行過那些萬家燈火的明亮,竟自心底生起恍若隔世的錯覺。護城河上的畫舫點著婉約靈秀的燈,有眉目如畫的女子懷抱琵琶低吟淺唱。
池風然自車上跳了下來,將馬兒栓在一旁的柳樹上。青石板上的青苔在夜色的涼寂裏顯得濕滑,絲竹悅耳聲中靜靜流淌的河水依舊悄無聲息。他走下石階,遠遠看到那個單薄的身軀倦縮在橋梁邊。
她果然在這裏。池風然的心刹那間輕了起來,自雲心昏迷醒來後的那一刻至今,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釋然和自在。雲心靠在橋欄上,背對著他,似在舔息。他慢慢的朝她走近。
視線裏依舊是那張白皙淡定的容顏,雙眸緊閉,鬢邊的發絲微微淩亂。但是,他卻奇妙的覺得有一點點不對。他一碰雲心,詭異的熱度立刻透過她的月牙色薄衫傳到了他的手指上。
雲心似是被他的碰觸驚醒,有些遲鈍的看向他,清亮的眸子裏帶了一種迷霧一般的感覺。她在高燒!池風然心裏一凜,立刻抱過雲心,跳上馬車。懷裏的軀體異常的高熱,四肢卻是全然的冰涼,甚至,她在顫抖。
她沒有出聲,隻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看著懷裏失卻了冷漠麵具,象個孩子一般的女子,刹那,池風然心疼到不能自已。雲心對著他恍惚的綻放笑靨,然後很疲憊地閉上眼斂。
一手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一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池風然慢慢地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沒事了,沒事了……雲心……”
仿佛聽到了他的安撫,雲心又勉強撐開了眼睛,看到是他,她模模糊糊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彎起了嘴唇,孩子氣的蜷縮起身體,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嚶嚀,靠在他懷裏,昏昏睡去。
那是她從未有過的柔弱姿態。無論是初遇的木棉枝下或者是之後的十裏坎坷,雲心都如同刀鋒一般銳利堅強,而此刻,她卻仿佛一掬弱水,那樣的柔軟。她漆黑的頭發蜿蜒過他的掌心手臂,有一種水草蔓生一般的觸感,池風然忽然覺得自己懷裏是一捧燃燒的雪,冰寒灼熱。
夜涼如許,我失神地自長街上行走過來,朝著前方龐大的莊院。那輛馬車自遠遠的對麵駛來,停在府門前。守門的小廝慌忙地迎上去,著一襲白色長袍的池風然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在確定雲心不在府裏的那一刻,我去了後山的那片幽穀,我以為洛雲心可能會躲去那裏。那個在洛府裏生長了十三年,不曾踏出府門半步的女子,在我眼裏著實沒有其它的去處。
穀中的景色未改半分,絕崖、陡壁、草地,連同那波光流思的湖全都一如往昔。我幾乎以為自己又看到她在百花叢中明媚微笑的模樣。可是她不在。我四處仔細的尋了一遍,心存僥幸,直至希望完全落空。
日暮途窮,我恍然不覺。那些無所適從的驚慌瞬間吞噬我的認知。雲心,她又可會記得那一笑呢?
又或者,她其實也已經將這些回憶忘記,僅是記得有我這個人而已。我在月已高掛時方才自草地上起身,那些搖搖欲墜的畫麵自腦海裏一閃即過,終究無法留下痕跡。
我頹廢落敗地站在距蘇府大門的那隻石獅子一丈之外,親眼看著池風然自馬車上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下來,他眼裏的深情那麼濃烈,生生的擒住我的自以為是,像一個巨大的笑臉,嘲諷的在我麵前鋪張開來。
竟又想起那個夜裏她的一句“不悔。”月光下,青絲如緞,玉頰生輝。她的雙眸在秋月的初暉裏閃爍靈動的光芒。
三年又三年,時光隻解催人忘。我開始明白,有一些歲月是我親手埋葬的,它們在我看似不經意的回旋裏,都找不到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