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風然的故事沒有講完,因為就在他歇息飲茶的當口,雲心說了一句讓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話。
她說,我隨你上京。字正腔圓。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是讓人無論如何斟酌都隻能用認真來形容的神情。
池風然正欲將茶杯送到嘴邊的動作瞬間凝結住,他不語的看著她,眼裏盡是不解。
蝶依卻清脆地笑了起來,“看吧看吧,她是真的想起來了。”她幾乎要跳起舞來,慶賀池風然的癡情終有回報。
故事就此戛然而止,無人再追問後麵的事又是如何,畢竟雲心已經做出了那個選擇。似乎,所有的言語都隻為將她送回池風然的身邊一樣。仿佛時光不曾到過我們再次相遇的那日,她也不曾受傷。所有交錯的痕跡再次分開。其實光陰早已經在我們六年前的分離裏刻下了結局。
蝶依在笑,無淚在笑,所有的人都在笑,我跟著揚起嘴角,虛虛浮浮地亦像在笑。眼角不經意的睨見南宮水玉向我拋來的視線,明明滅滅,帶著讓人無言的,似是像尋到獵物般的那種恃然。
府裏上下似乎都開始在打點行裝。池風然要上京赴任,雲心隨他同行,蝶依也嚷著要回洛陽陪幹爹。管家問我是否同小姐一同上京,我搖搖頭,隻說我要再待幾日。
我將自己丟進出塵居久無人居的荒蕪裏,開始模仿娘親在世時倚靠窗前的長久凝望。
然後我看到池風然的白色長袍出現在木棉樹下,再一步步的走上青石階,緊接著在我麵前站定。他墨黑的絲絲發縷在微風地拂動下輕輕飛揚,時而掠過他薄薄的微微揚起的唇。飄逸如羽,拔卓挺立。
他靜默良久,那雙細長劍眉的黑色瞳眸忽閃著明亮的光芒,定定地鎖在我身上,“你真打算讓雲心隨我走嗎?”他的聲音有些暗啞。
我回望他,心下了然卻不開口。雲心做下那樣的決定,想來也是對的吧,這個男子,處處為她體貼設想,明明他渴望將她留在身邊,卻寧可將她送往她欲去的方向,也不願她帶有半點委屈。
“她根本就不曾恢複忘記。”他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將視線落到娘親的琴台上。
微揚嘴角,我點了點頭,“她是沒有恢複記憶,但她選了你,不是嗎?”
似是被我的漫不經心惹惱,池風然身上散發出與他原本沉靜儒雅很是不符的氣息,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再一次看著我一字一句地道:“你覺得她會幸福嗎?她不是因為想起我,隻是因為那些故事讓她感覺她應該留在我身邊,所以她說要跟我走。可是她其實一點也不想跟我走,她在那麼多的風雨之後還是選擇遺忘我,她根本就應該留在你身邊。”
我絲毫沒有想過雲心會在那一刻出現在出塵居,在池風然對我說
“她根本就應該留在你身邊”的時候。
她月牙色的長衫單薄地覆在嬌小的身上,素雅清弱,別有一股我見猶憐的氣息,又有秋風乍涼的感覺。
池風然錯愕住,略有幾分心虛。雲心一句話也沒有留下,隻是留下一個驚慌失措的背影,我恍惚看見她裙袂飛揚時挽起的那一朵朵月白色花兒,淩厲地綻放在她蒼促跑開的蹣跚裏。待我和池風然回過神時,她早已不知去向。
我和池風然尋遍了府裏上上下下。她不在出塵居不在別雲軒也不在荷然居。她不在府裏。這個認知我胸口狠狠一疼,仿佛有誰自那裏剜走了一塊足以取掉我性命的肉。
池風然失神的跌坐在地,喃喃自語:“我做錯了嗎?”
我垂下頭,握緊了拳頭,指尖刺入掌心卻不感覺疼痛。
我可以想像她有多悲涼。自打出生起她就不受大娘的待見,她的女兒身注定了大娘對她的怠慢和疏乎,加之大娘自生下她後再無所出,對她更是抱怨有加。所以她從懂事起便知道用冷漠偽裝自己的心事。
在曾經那個洛府裏,她是可以傳繼香火的唯一後人,再繼後,她成了與洛府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她說多可笑啊,活了十五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就連我和池風然都在推辭著她的存在。雖然我和風然的本意都隻是想讓她幸福,可是她怎麼可能會想到這一層。她隻看到我冷漠的說“池風然是你情深意重的夫”,她隻聽到池風然說“她是認為她應該留在你身邊才會忘記我的”,她隻在我們推讓她應該留在對方身邊時出現。
我們自以為是替她安排著以為是對她最好的後路,卻沒有開口問過她,這樣做對不對,這樣子她要不要。以為丟失了記憶便是重獲新生的她,是否又把自己當成了那個多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