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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我忽然感到自責不已,這個神話傳說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楊淑英也許已經搞不清楚。於她而言,喬家宅是一座墳場,而鍾塔,是一塊與她脫離了關係的墓碑,她把過去的生活埋葬在那個墳場裏,永久地拋舍掉了,連掃墓都不再去,我為什麼要與她提及?我來,隻是為了來看我的母親楊淑英。我本想問她,當年喬元生的腿究竟得的是什麼病?是軟骨病?還是骨癌?可最後我還是沒有問出口,我想,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不管什麼病,總之是送了喬元生的命。現在,輪到我喬凡穀患這種病了,我還沒來得及給喬元生送去一根好拐杖,自己卻要拄起拐杖來了。
我沒有再把鍾塔的話題追問下去,我指了指陽台,站起來:我去看看老鄭。
楊淑英鬆了一口氣,仿佛終於被老師放過了一場艱難的考試:好啊好啊,這個老半死,他自家兒子才來過一次,你倒記得來看他,老鄭,老頭子,阿弟來看你啦……
楊淑英領頭朝陽台走去,我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略微佝僂的背脊和蹣跚的步子,感覺她真的已經很老,可她才六十歲剛出頭。這麼想著,“刷”一下,淚水從我眼裏滑了下來。
六
我沒有告訴楊淑英我的病情,這段日子,喬九斤成了我的專業護理,當然,那是馮子越安排的。每天,喬九斤總要向我彙報一些喬家宅影視城的進展。事實上,我已經對影視城無甚興趣,因為不久以後就要動手術了,手術的名字叫“截肢”,癌細胞無情的侵略使我左腿不保,術後,我將成為一個隻擁有一條右腿的男人。
我猶豫著,在失去左腿前,是不是應該再去一趟深藏在原野裏的那個獨門小院,去一趟西廂房,去看一眼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女人?
住進醫院後,杜芸香重新進入了我的夢境,在夢裏,我每天都要在那條土路上走兩遍,夢中的我,正是那個獨門院子的男主人,早上我要去上班,傍晚我要下班,我從家裏走到喬家宅影視城,又從喬家宅影視城走到家裏,一個每天走在這條路上的男人,路的盡頭,他的女人正在等待他……這就是我的夢,夢醒時,我總是發現自己正咧嘴笑著。做夢簡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可是夢裏的男人是健康而健全的,夢裏的男人沒有少一條胳膊或者缺一條腿。一旦清醒過來,我卻無論如何不能想象,一個缺了左腿的男人,如何能走在通往幸福的路上。
幸福已經與我無關,我隻想再去看一眼杜芸香,那個讓我著了魔的女巫。下午輸液結束,我得找機會溜出去,中午喬九斤過來時,可以請他幫個忙……
午後時分,喬九斤滿頭大汗地衝進病房:小爺叔,告訴你個特大新聞,總裁在浦東的康橋花園養了一個小三,瞞得可真好啊!
我一驚:你怎麼曉得?
出事了!喬九斤滿臉興奮地嚷嚷著,我趕緊用一根手指堵住嘴唇:噓噓,輕點。
喬九斤縮了縮脖子,湊到我耳邊說:那個小三,死啦!
什麼?怎麼死的?
吃了老鼠藥,聽說把老鼠藥拌在燕窩裏吃下去的,上好的馬來西亞燕窩啊,多可惜。
馬來西亞燕窩?是恒壽堂的馬來西亞即食燕窩嗎?我幾乎跳起來。
喬九斤想了想:是不是恒壽堂我就不曉得了,反正就是馬來西亞燕窩。
假如沒錯,小三吃的馬來西亞燕窩,就是我替總裁送去的那一箱。那天送燕窩去時,她還哭著向我打聽馮添翼寶寶好不好?長胖了沒有?她說她想去看看孩子,我沒答應,我說總裁沒吩咐,不能帶她去。其實,她也並不是什麼小三,她隻是一個年輕的代孕者,坐完月子,她將拿著馮總裁付給她的一筆錢回老家。可是孩子一生下來,她就舍不得離開了,這成了馮子越最為頭痛的難題……
喬九斤補充說:總裁被叫去刑偵隊錄口供了,是自殺還是謀殺,聽說還沒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