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鬼3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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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是騙人的吧?發了幾天燒,自然會好的。追問的人說。

喬九斤受了侮辱一般,立即反駁:怎麼會騙人?第二天立馬病好了,不可能這麼巧吧。而且,不是我一個人遇到過,我們這裏,很多人都請師娘看過病的。你們不相信也不要亂說話,小心蛇仙作怪你。

那人便改口道:好好好,是我說錯了。很神奇,真的很神奇啊!

喬九斤得意起來:那當然了,少見多怪!

喬九斤說得太多了,人們開始起了嘲弄的心:九斤,你懂那麼多,你自己都可以去做師娘了,替人家看風水,看病,通靈什麼的,賺錢很快的。

喬九斤白了那人一眼:嗨,這個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訴你,女法師叫師娘,男的應該叫師父。

有人說:九斤,師娘為你念的那段咒語,你念來我們聽聽?

喬九斤眼睛一瞪:我又不是師父,怎麼會念咒語?說老實話,我聽都聽不懂,隻記得師娘反反複複地念“幾區幾區,幾區幾區”,也不知道“幾區幾區”是啥意思。

我站在一邊默默地聽著喬九斤和人饒舌,想象著杜芸香作法時會是什麼樣子,可是什麼也想象不出,腦中隻有她慈眉善目潔淨美好的麵容。

喬九斤終於把肚子裏有關法事的知識和經驗都說完了,人們繼續聽了一會兒白布圍牆內不斷變化著的打擊樂和誦經聲,知道法事要做一整天,便開始一個個往工地外麵溜。連馮子越也悄沒聲地消失了。我卻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工地半步,因為鍾塔是我負責的工程,誰離開都沒關係,我不能離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杜芸香在白布圍牆內工作,雖然我看不見她,但就這麼站在外麵聽著裏麵傳出的誦經聲,分辨著她溫和平靜的某一縷嗓音,就好像是陪在她身邊一樣,這讓我感覺心安。我甚至有些自虐地想,杜芸香要做一整天法事,她不吃飯,那我也不吃飯,她什麼時候出來,我就什麼時候坐下休息。

下午三點,馮子越不知從哪裏又冒了出來:小喬,你辛苦了。裏麵進行得怎麼樣了?

不知道情況,不過聽起來還挺順利。

馮子越拍了拍我已經有些僵硬的肩膀:事成後,我要記你一功。我早就想增設兩個位置,一個是總裁助理,一個是總務後勤經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選……

我感覺到臉部升騰起一片火辣:老板,我……

馮子越笑著說,現在不說,現在先解決眼前的問題,說著目光投向白布圍牆。白布圍牆裏響起了不知第幾輪鞭炮聲,喬九斤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遊蕩了一圈回來了,解說詞繼而開播:開始驅妖了,關鍵的來了。

果然,鞭炮聲熄滅後,響起一片與先前完全不同的念咒聲,“幾區幾區”,“幾區幾區”……

喬九斤大叫一聲:哈!聽聽,聽聽,是不是?“幾區幾區”、“幾區幾區”,我沒記錯吧?

喬九斤激動得臉都紅了,他感到驕傲極了,他是人群中唯一掌握著這類知識的人,他轉動著靈活的腦袋向四周的人們傳播著某種民俗文化,他簡直像一個大學者了。

我也側耳細聽,想分辨那些反複念誦的咒語究竟是哪幾句話,然而聽了一會兒,我徒勞地發現,和喬九斤一樣,除了“幾區幾區”的重複發音,我什麼都沒聽懂。

下午四點左右,白布圍牆終於撩開,穿褐色長袍的人們魚貫而出,他們無一例外地顯得疲憊不堪,並且皮膚幹燥、目光無神。杜芸香走在最後一個,她拖著虛弱的腳步,像一片浮雲一樣飄移出來。我看見她了,她臉色黃得厲害,緊抿的嘴角邊刻著幾條細紋,凹陷的臉頰使顴骨顯得格外高聳,眼神煞是迷茫遊離,好像剛生了一場大病,也好像是丟失了魂魄。她恍惚著走出來,身姿有些偏斜,巨大的袍子披在她幹瘦的身上,使她看起來更加瘦弱憔悴。她走得很慢,好像已經累得無法拖動腳步。我想,我應該去扶她一把,便迎了上去。

還未等我把手伸到她麵前,她就站定下來,對著同樣迎上去的馮子越說:馮總,該我做的都完成了,隻剩下最後一件,要你們自己來做了。

馮子越恭敬道:杜師娘請說。

杜芸香羸弱的喘息托出遊絲般的聲音:造鍾塔的時候,頂層,東、西兩個門楣,一邊雕上一條蛇,要記住,不可不做。

馮子越點頭:好,杜師娘,我一定照辦。

杜芸香沒有把攙扶她的機會留給我,她甚至沒有看我一眼,瘦弱的身軀便跌跌撞撞地穿越人群,五六位褐色長袍緊跟在後麵,一並向工地外走去。她的腳步明顯踉蹌,她的臉色很憔悴,她太勞累了。等這裏的事完成,我要給她補身體,我再一次默默地想。

杜師娘一行人走後,我走進正在拆卸的白布圍牆,喬九斤和幾位工人已經在裏麵打掃衛生,到處彌漫著香灰和蠟油的氣味,那座紙紮的塔,經過一天的使用,骨頭架子都鬆散了。我問喬九斤:這個紙塔,怎麼處理?

喬九斤說:小爺叔你放著,我來吧,法事做好了,拿去燒掉就行。

說著走過來,雙手一拎,紙塔就被他提了起來,底座下麵的泥土裏,冒出大半頁黃紙,上麵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字。我蹲下身,撥開黃紙上的泥土,發現是一道符咒,上麵畫著三條橫杠,橫杠下麵,是“禳蛇怪”的咒語:

急驅急驅,媵蛇萬丈。攝製危者,見者不害。其害我者,急急驅除。汝是下妖,莫來幹吾。幹吾符者,分割妖軀。永鎮吉地,保製無虞。急急如敕,天威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