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鬼31(2 / 3)

喬九斤說得沒錯,咒語裏果然有“幾區幾區”,“幾區幾區”,原來,“幾區幾區”就是“急驅急驅”。我蹲在地上,對著半埋在泥裏的黃色符咒念了好幾遍咒語,心想:杜芸香把符咒壓在這裏,一定是有講究的。便撥了一些泥土,掩住了黃紙符咒,而後站了起來。

雙腿一陣發麻,如血液凝固,腿腳不再聽我使喚。我試著挪動,卻感覺有千萬枚鋼針從膝蓋一直紮到腳底,麻木和疼痛使我定定地站在原地不能動彈,那會兒,我在心裏發出了一聲驚叫:中邪了!

我住院了,喬九斤叫了幾位民工把我從工地抬到了醫院。在這之前,因為影視城要開工,我一直呆在劉灣鎮上沒回過市區,忙碌的工作讓我完全忘了曾經在醫院裏做過一次體檢,直到法事結束我的腿疾又一次發作。

還記得第一次腿疾發作,是在三叔叔喬元德的葬禮上,喬家宅人說我中了邪,後來是杜師娘給我“看”好了病。現在腿疾第二次發作,不能確定究竟是中邪,還是某種頑疾已經纏上了我的身。醫生讓我接受更全麵深入的一係列檢查,需要住院,也許要住很長一段時間……

我並不害怕疾病纏身,隻是覺得有些遺憾,喬家宅工程剛開始,我卻無法繼續參與了,這意味著我剛起步的事業將遭遇夭折。

馮子越來醫院看過我一次,他讓我安心養病,病好了再去上班,至於我為他做的那些事,他說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此後他就再沒來過,這讓我未免有些擔心,是不是鍾塔打樁又遇到了麻煩?杜師娘的法事有用嗎?

喬九斤來看我時,終於傳達了鍾塔打樁成功的好消息,工程順利地進行了下去,沒有再遇到什麼麻煩,塔身正在矗立起來,按了杜師娘的囑咐,請了石雕匠人,將在塔頂平台的門楣上刻一東一西兩條蛇。

好消息讓我稍覺慰藉,同時,失落感油然而生,我不知道,等病好了我是否還能恢複原職。當然,沒有我地球也轉,公司也在正常運營,可對於馮子越來說,我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他應該深知我對他有多麼重要,他不會因為我病了而一腳踢開我,這對他毫無益處。

這是我住進醫院後最初的想法,我天真地以為光明的未來還在等著我,我甚至想,等出院了我首先要去找杜芸香,我曾默默地發誓,要好好照顧她,讓她變回觀音菩薩一樣珠圓玉潤的模樣。然而,體檢報告出來後,我知道,我的希望終於徹底被澆滅了。

小寒那天,我偷偷溜出醫院,去了楊淑英和鄭宗義的家。我已經很久沒回去了,據說進入冬季後,鄭宗義又中了一次風,沒死,卻幾乎成了一個半癱子,腳走不動路了,手捏不住筷子了,牙齒也都爛得差不多了,這是我給楊淑英打電話時她告訴我的。她在電話裏說:阿弟,你啥時候回來一趟吧,你阿爸又托夢給我了,說腿疼,要拐杖……

那會兒我沒搭理楊淑英,我告訴她工地太忙沒時間回去,冬至日我會去阿爸墳上燒紙錢的。可是冬至日那天忙著為鍾塔奠基做法事,早已忘了為喬元生燒紙錢,法事一結束,我就倒下了,住進醫院一直沒出來,直到今天。我想,我得全胳膊全腿地去看望一回楊淑英和鄭宗義,也許以後,他們再也沒機會見到健全的喬凡穀了。

進門時,楊淑英正端著一碗麵條向陽台走去,我叫了一聲:姆媽。她沒答應,她的聽力似乎愈發退化了。楊淑英端著麵條,嘴裏發出自言自語的嘮叨:老頭子,爛糊麵下好了,我跟著你,隻好頓頓吃爛糊麵,這哪裏還是麵條?下次就給你做一鍋漿糊吃吃算了。

鄭宗義依然壯大但已經失靈的身體擺放在陽台上的一張藤椅裏,對於吃爛糊麵還是漿糊之類的問題,他似乎無暇關心,其實應該說,他是沒有關心的能力了。我站在門口,看著藤椅上背對著太陽的一攤爛肉,心想,現在,曬太陽大概是鄭宗義最大的事業了,他在太陽底下發呆抑或沉思,在太陽底下吃飯抑或瞌睡,他遲鈍的身體在太陽的沐浴下顯得安靜而坦然,仿佛一個有福氣的老人,對自己的晚年抱以與世無爭的緘默。

楊淑英把一張高腳小餐桌推到藤椅前,桌沿卡在鄭宗義胸口,麵碗放在他的下巴前麵,又塞了一把不鏽鋼湯勺到他手裏。鄭宗義任憑楊淑英擺布著,直到所有的位置和動作都到位,便握著湯勺往嘴裏機械地劃麵條。好像,他還有著比較清晰的意識,吃第一口的時候,還咂了咂嘴。楊淑英大聲說:不要嫌淡,你這種病,不能吃得太鹹。

鄭宗義沒有反駁抑或反抗的能力,他顫抖的手如同打擺子似地繼續往嘴裏劃麵條,他吃得很慢,吃剩下小半碗時,楊淑英實在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腳腳頭就不要吃了”說完端過麵碗,一邊往自己嘴裏倒,一邊就進了屋。

楊淑英從麵孔上拿下扣住的碗時,就看見了我。她昏花的老眼首先發現了我左手提著的一個水果籃和右手提著的一個禮品盒。楊淑英怔了怔,似乎不認識我:你是哪個?是大洲嗎?

大洲是鄭宗義的兒子,楊淑英以為是鄭宗義的兒子來看老爹了,因為我是從來不會帶這麼多禮品回家的。我笑了笑,開口說:姆媽,我回來了。

楊淑英好像嚇了一跳,她聽出了我的聲音,可她還是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看著我:阿弟?是阿弟嗎?哎呀,我的眼睛,真是一點都不中用了。

楊淑英說著向我迎來:哎呀,阿弟啊,真的是你,你怎麼瘦啦?是工作太辛苦了?你為啥要買這麼多東西啊?你跟姆媽還講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