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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子越麵露無奈的表情:這不是個人的事情,這關係到整個工程的順利進行,也是你的事業走向成功的關鍵一步。小喬,拜托你了。
馮子越提到了事業,這讓我無法推卻。我沒有多加猶豫,便答應馬上去找杜師娘,同時,一絲期待和恐懼交織的複雜情緒油然而生。
走出辦公樓,喬九斤從牆角邊竄出來:小爺叔,你是回工地吧?我坐你的車一起回。
別克雖然不如奔馳高檔,但性能還是不錯,喬九斤在副駕座上一路嘮叨:小爺叔,要不要我去幫你找師娘?
我搖頭:不用。
我比你熟悉啊,還是我去吧。喬九斤對我大獻殷勤,這使我有些猶豫,是否要請他替我去找杜師娘?可是,假如我不去,我將失去與杜師娘見麵的這個機會,雖然我已決定忘掉這個女人,可一旦機會出現在我麵前,我還是舍不得放棄。喬九斤見我不說話,問我:小爺叔,你在想什麼?
我笑了笑,問:九斤,你最喜歡吃什麼?
紅燒肉,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嗯,你特別喜歡吃紅燒肉,可你要減肥,你決心把紅燒肉戒掉……
小爺叔,我不胖,我不想減肥,喬九斤打斷我。
假設,假設你太胖了,你要減肥,你決心戒掉紅燒肉,你好不容易戒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我給你端來一大碗紅燒肉,你會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當然是吃啦!
可是你在減肥,吃了就前功盡棄了。
小爺叔,你這不是害我嗎?知道我減肥你就別給我看見紅燒肉,你要是讓我看見,即使變成世界上最胖的人,我也要吃。紅燒肉是我的命啊!
命,喬九斤提到了命,紅燒肉是他的命。那麼我的命呢?那種欲罷不能的感情,那種纏繞著我不肯消逝的神秘的愛,是不是我命中無法躲避的遭遇?
喬九斤問:小爺叔,幹嘛問我這個問題?你今天有些奇怪啊。
我搖了搖頭:唉——老板也真是,為什麼要找師娘,為什麼要問鬼呢?
喬九斤扭頭回答:要是不去問鬼,還能問誰呢?
喬九斤的反問讓我頓時啞然,他瞪大眼睛看著我,似乎對我竟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感到十分驚異。也許對於他,這是如同人為什麼要吃飯、喝水、睡覺、拉屎一樣的問題,根本不需回答。想想的確如此,誰都無法回答為什麼鍾塔的樁子反複打裂,不去問鬼,還能問誰?
我沒有反駁喬九斤,近乎默認的態度讓他得了鼓勵,便發揮起來:也有人去問老天爺、去問菩薩的。不過,老天爺什麼時候開口回答過了?菩薩什麼時候開口回答過了?老天爺從來不會開金口的,菩薩隻會笑眯眯地坐在那裏看著你。所以呢,人有了解決不了的問題,還是要去問鬼,要是不去問鬼,又能問誰呢?問天天不應,問地地不靈,隻有問鬼,鬼會回答你的,所以,鬼是人類的好朋友啊!
喬九斤的最後一句話讓我忍不住笑出來,我一笑,他就更加興奮了:小爺叔你別笑,我說鬼是人類的好朋友,那是有道理的,因為,鬼就是人變的呀!活著的時候是人,死了就變成了鬼,所以,鬼沒什麼可怕的。但是,鬼比人厲害,鬼可以看見人,人卻看不見鬼;鬼可以讓人中邪,人卻不能讓鬼中邪。所以,在鬼麵前,人要甘拜下風,要不恥下問,隻有我們人與鬼和平相處,日子才能平平安安地過下去。有些人怕鬼,是因為鬼要作怪人,可是,鬼本來就是人變的,怎麼會自己作怪自己呢?還不是人在自作孽?所以呢,我們劉灣鎮人都知道,隻要做個好人,不要自作孽,鬼是不會來作怪你的。
喬九斤的一番話,把我聽得目瞪口呆,我說:九斤,你什麼文化程度?
初中畢業就下地幹活了,我爸說,種田人要念那麼多書幹嗎?
一個初中畢業的農民,居然能講出這麼有思想有見地的話,我簡直要佩服他了,我說:九斤,謝謝你啊,你剛才的話說得真好,我會彙報給總裁的。
喬九斤羞澀地笑笑:我是瞎說的,瞎說的,嗬嗬!
三
到達劉灣鎮,在喬家宅工地把喬九斤放下車,我就向著杜師娘家的路口開去。沒有讓喬九斤替我去,不管是為了我的“命”,還是為了那份前所未有的“事業”,哪怕是負荊請罪賠禮道歉,我也應該真誠而坦然地麵對杜芸香。
照例把車停在鎮西雙橋酒家門口,下車時才想起是不是應該帶點禮物?可是來得太急,什麼準備都沒有。馮子越交給我的那個紙箱倒是在後備箱裏,還沒來得及送去康橋花園。我靈機一動,打開後備箱,檢查了一下,紙箱裏是四瓶恒壽堂馬來西亞即食燕窩,適合孕產婦以及體質弱的婦女食用,市場上大概要賣到千元每瓶。我決定先拿出兩瓶借用一下,明天去藥房買兩瓶補上,再送康橋花園。
黃昏來臨時,我終於踏上了去往杜師娘家的路,還是那條土路,還是過了石橋右拐,一徑往前走。這條路我已經走了多少遍?三遍?四遍?不算多,但深刻到好像走了一輩子。這條路從來沒變過,變化著的,是路邊的田野。深秋,稻子已經收割完,留下一片片黃得泛出鐵鏽色的稻茬,土地還未翻耕過,沒有稻浪或油菜花的遮掩,一眼望去,視線能抵達很遠的地方。難得大城市的郊外還有這麼大片農田存在,可是隻要多開發幾項喬家宅影視城這樣的工程,不久以後,麥浪或者油菜花海也將不複再現了吧?倘若有一天,杜師娘單門獨戶的小院的小院以及周圍的農田也被侵吞,那麼她該去哪裏生活?住農民新村嗎?那種水泥鋼筋公寓樓,與杜芸香這個女人太不相稱了,我怎麼都無法想象,觀音菩薩一樣的杜芸香可以在那種冰冷而不接地氣的水泥殼子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