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鬼2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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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生與死,隻是人類的兩種存在方式,肉身與靈魂需要在兩個不同的空間,以不同的樣子存在。活著時,以肉身的形式存在,靈魂隱蔽在肉身背後輕易不露頭。死亡後,以靈魂的方式漂遊,在那個空間,肉身隻是被靈魂除去的一件外衣,沒有實用意義,偶爾需要與人間來往交流時,被借以穿著而已。這就像兩種不同身份,一種叫人,一種叫鬼,人們的身份,不是人,就是鬼。從活著到死去,隻是一次搬家,是一次身份的改易,不久以後,就會由鬼的身份重新投胎改回人的身份。

其實,我並無宗教信仰,我隻是憑著想象去解釋那些神秘的遭遇,我想,我是無師自通地理解了人與鬼、肉身與靈魂、今生與來世的關係。這理解沒有科學依據,但卻讓我忽然釋懷,方才的自責和愧疚偃息下去。

我輕輕地鬆了口氣,一片黑色的煙灰掠過眼前,不知是哪一件化成灰燼的衣服一角,或者某一條連衣裙的裙裾隨風飛揚起來。腦中不由地想:李梅搬家了,從人間搬到了鬼界,她剝去了肉身的外衣,露出靈魂的身份,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很奇怪,從墓園回來後,我再也沒有做過那個需要呼喊出某個女人的名字的春夢,睡眠變得單純起來。我想,我終於擺脫了她,擺脫了那個女人。倘若杜芸香是我生命裏的一個重要人物,那也隻是一個重要的過客,一個能引發我的情感和欲望的女人而已。哪個男人沒有受過女人的誘惑呢?我試圖這麼想,便可忘記曾經醜陋的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而不再時時記起那種羞慚感。一段陰鬱的日子終於過去,撥雲見日的心情讓我感到爽朗,我需要這樣明朗的情緒,現在,我可以全身心投入新的工作了。

喬家宅影視城終於開工,本市最大的影視基地將在這裏造就。據說搞影視城現在很賺錢,電視裏播的那麼多武俠片、古裝片、諜戰片,都發生在遙遠的年代,那時候的場景、建築,現在早已剩不下幾處,即便剩下的,也如喬家宅一樣殘破而即將消失。能從一個破落舊宅,變成影視城的一處景點,從某種角度說,恰是挽救了喬家宅。雖然後期改造可能讓喬家宅麵目全非,但至少還保留下了一些舊房,而不至於讓許福星之流把那些土洋結合風格雜亂的小樓安插遍地。影視城,就是一個人工回溯的時光隧道,除了攝製組要在這裏拍電影電視劇,還要接待來自四麵八方的遊客。

我把喬九斤安排在喬家宅工地做監工,月薪兩千五百,也是為彌補沒把他開出租車的兒子送進毛三的4S店,我甚至都沒向毛三提過這事。好在喬家宅開發,喬九斤老樹發新芽,還能發揮點餘熱。因為對老宅比較熟悉,在勸導鄉鄰搬遷時,他擔當起了義務說客。按設計規劃,一部分保留至今的老房子要統一改造,開出客棧、酒家、茶樓等店麵,喬家宅人通通搬到國際機場邊上更遠的農民新村。

說農民新村其實名不符實,因為這些農民將不再以種田為生,那片曾經被他們擁有的土地上,即將聳立起一座巨大的影視娛樂城。也就是說,他們將失去世代居住的老宅,失去維以生計的土地。我還以為勸他們搬家難度會很大,徐蘭芬之類的女人還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是沒想到一切都還順利,那些試圖做釘子戶的,並不是為了留在老宅裏,而是想多一些拆遷補貼。結果連哄帶騙的,全都歡天喜地搬出去了。他們並沒有因為要永別世代居住的老宅而感到不舍,相反,他們很樂意搬到那些鳥籠子一樣的農民新村裏去。我問喬九斤:你說,你們當農民的,以後沒田種了,還能做什麼?城裏也沒那麼多工作給你們做啊。

喬九斤回答得輕描淡寫:農民?現在劉灣鎮上哪還有農民?小爺叔你落伍了。我年輕的時候是種過田的,我兒子就不種田了,他去開出租車了。你阿爸年輕的時候也是種田的,可是你也不是種田人了,不過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你跟著你媽去做城裏人了。可是你看喬凡玉和許福星,也不種田,喬凡玉在鎮上的飯店裏做服務員,許福星沒正經活,就擺攤做小生意……反正,做什麼都比做農民好,現在沒人願意種田的。

喬九斤這麼一說,我就有些想不通了:那田裏的稻子麥子油菜,是誰種的?

喬九斤就笑我:小爺叔你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啊!我們家裏都有田的,可是種田太辛苦,來錢又慢又少,不如出去找工做。所以,我們的田都是包給外地人種的。外地那些山溝溝裏的窮人吃不飽飯,跑來我們這裏,包上幾畝田,我們收一定的包用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