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鬼27(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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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是高大的男人,然而現在,我覺得自己幾近偉岸,她是那麼弱小,弱小到需要我去保護,需要從我這樣一個胸懷裏獲取溫暖。我已然把自己推上了一個特殊的位置,我擔當的是一個男人的角色,而她,僅僅是一個女人。男人緊抱著女人單薄的身軀,頭顱抵著女人的頸項,臉龐貼著她黑而潔淨的頭發,男人聞到了女人脖子裏散發出棉布與太陽的氣息……懷抱裏的人正輕微地掙紮,我緊了緊手臂,越發用力地抱住她。我隻是覺得有權利、有能力,或者說,有責任把她擁在懷裏的,盡管腦中閃過一念猶豫,但還是箍緊雙臂絕不撒手。

那會兒,我腦中想到了一個問題,我反複想著,她是我的什麼人?戀人?愛人?不對,都不準確。好像,我們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相濡以沫地度著艱險的一天又一天,我們分明就是前世的親人……這麼想著,我的眼睛裏湧出了一些熱辣的液體,喉嚨近乎哽噎出聲。我把自己感動了,仿佛這麼擁抱著,就是一對同甘共苦的愛人在遭遇困境時的相互取暖,相互撫慰,這種特殊的感覺,甚至讓我心生些許的甜蜜以及憂傷。

然而,懷抱裏的掙紮還在持續,力量微弱,卻耐心而糾纏。這掙紮是無聲的,沒有喊叫,沒有哭泣,隻有喘息,急促的喘息,好像,她並不是真的要掙脫一個男人的懷抱,她隻是需要掙紮,她要用掙紮的形式來擺脫她一貫用來自縛的繩索,她在掙脫她自己的捆綁。

我覺出了這掙紮有些微妙,憂傷而甜蜜的情緒裏便摻入了幾分莫名的興奮,我總是無法隱瞞自己的情緒,嘴角輕輕一扯,禁不住要露出微笑來,緊箍著女人的手臂,也漸漸地由猛力轉為溫柔,於是,掙紮著的身軀一不小心,就滑出了我雙臂的圍繞。我馬上反應過來,疾速地合攏雙臂,卻隻掰住了她的一個肩膀。

她似是一條魚,好不容易掙脫了纏繞的網,一扇魚鰭還是掛在了網上,她撐住我意欲靠近的身體,努力阻擋我雙臂的羅網,用力擊打掰住肩膀的我的雙手,掙紮變成了反擊。我簡直被這種缺乏力量的反擊撩撥得生出了占有的欲望,她認真的態度,激起了我從來不曾有過的霸氣。我因此而認真起來,認真地對付她,兩個人的對抗變成了一場較量。確切地說,杜芸香是無法與我較量的,再弱的男人,也能對付這樣一個柔弱的女人。我缺少的不是力氣,我與她較量的,是精神,是意誌,是勇氣,所以,我要戰勝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假如她此刻不反抗,隻需無助地站定著,看住我,沉默地看,那麼也許,我會頹然放棄追逐,她沉默的眼神完全能夠掌控我,可她偏偏要掙紮和逃離,於是,我便使出了男人本該使用的辦法和力量。我終於捉住了她的雙手,發力一拖,她便整個兒地撞在了我的懷抱裏,她終於在撞上我的胸膛時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呻吟:唔——

一個多麼正常的女人的呻吟!激烈的戰爭過去後的呻吟,讓我頓時成了一個純粹的男人。而她,也隻是一個純粹的女人,我因此而激情四溢,渾身已被點燃。我一手攬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本能地伸向她微隆的胸口,準確而用力地抓住了柔軟的半球。如同每一次夢中的經驗,我擒住了我最為珍寵的女人的乳房,我永遠愛著的生命之源,我變回了一個嬰兒,我肆無忌憚地享受著真實的乳房,我無法擺脫的愛,不是在夢裏,不是回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我前傾的力量推動著女人,我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身軀一起逼迫到了牆角邊,我撐住她,整個身體把她壓在了牆上,白色的牆壁幫助了我,我騰出另一隻手,現在我有兩隻手了,我用兩隻手完全地擒拿住躲藏在女人胸口的兩隻正意欲破衣而逃的兔子。我有多久沒有撫摸過真實的它們了?更為讓我血脈噴張的是,我觸摸的不是楊淑英,而是杜芸香。血液沸騰起來,每一寸皮膚都要迸出火焰來,心髒的搏動牽連著身軀的搏擊,我無法抵禦強大而激烈的生命力量,壓抑著的粗重的叫喊從我的嗓子裏猛一聲吼出:杜師娘——

一陣劇烈的顫簌席卷而過,洪水傾瀉而下,火山砰然爆發……

胸口有啜泣聲,微弱而無助,我幾近癱軟的雙手依然覆蓋在她的胸口,人卻衣冠完整地站在太陽底下,衣衫阻隔了肌膚的零距離接觸。我幻想著那個溫習過無數次的夢,在真實的太陽底下,與真實的她,經曆了一次搏擊和迸發,完成了一場隔著衣衫的歡愛。一日裏,牛仔褲已經第二次被濡濕,現在,仿佛剛從一個並不太深的池塘裏爬出來,大腿根部以下完全被浸了水,潮熱粘濕的褲子貼著小腹,讓我無法站直。

而她,已經沒有了任何招架的力氣,連掙紮的形式都已放棄,隻是蜷著身子靠在牆上,低著頭垂淚。我鬆開蓋在她胸上的手,手還在顫抖,我輕輕地扶住她的肩膀,而後,輕輕地把她摟進了懷裏。

太陽掛在偏西的天空中,斜斜地照在我們身上。抬頭看明晃晃的太陽,眼睛疼痛異常,慌忙低下頭,酸澀的水份滲出了眼眶,強烈的罪惡感悄悄地向我襲來。

杜芸香把我關在了門外,任憑我敲門,低聲呼喊,她也再沒開門。起初,我還是依著慣性叫她“杜師娘”,我拍打著正屋門,輕聲喊:杜師娘,對不起,我錯了,你開門,杜師娘……

這麼堅持了幾分鍾,我就不知不覺地改了稱呼:快開門吧,我向你道歉,你開門,杜,芸香,開門,芸香!

杜芸香沒有開門,暮色降臨時,我終於不再堅持,我本不是對萬事有著持久耐心的人,這樣的情形,我隻認為是再沒有希望了,便拖著疲乏的身軀,滿懷沮喪地離開了田野中的獨門小院。

通往鎮上的土路顯得特別漫長,我在成熟的稻田間踽踽移動,腳步沉重而遲疑。像一個無處可去的流浪者,我把竭盡緩慢的行走當成一種消耗生命的方式。我的確不知道應該去哪裏,我不想回家,不想看楊淑英蹣跚老態的身影,不想聽鄭宗義宣言般宏大的鼾聲,不想躺在單人床上重複一如既往的春夢。夢境中的女人一旦成為真實,就把我阻擋在了真實的門外,於是,夢也破碎了。我甚至想到,以後若是再做那樣的夢,我該呼喚誰的名字?我幾乎擔心從此再也不能睡著,起碼今夜,我是無法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