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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師娘也不推脫,點了點頭:老毛病了,一入秋就要發作,勞煩你了。
我提著藥包來到廚房,平時我是很少做家務的,現在我卻像一個有家小的男人那樣,要為女人煎藥了。我開始忙碌起來,廚房不大,幹幹淨淨的灶台,鍋碗瓢盆擺得整整齊齊。我打開一包草藥,倒進一口小鍋,灌滿水,點燃老式煤油爐,開始煎藥。我看過楊淑英煎藥,知道水是一定要滿過藥草的,並且人不能走開,沸騰了就要改小火煮,一鍋水熬出一小碗藥汁就可以了。就這樣,我站在灶台前看著小鍋,水溫漸漸上升,藥汁泛起褐色的泡沫,草藥的苦香彌漫了出來。我找出一根筷子攪了攪藥渣,調了小火。好像,我把煎藥這件事幹得很有耐心,並且手勢熟稔,可以說是無師自通。這讓我暗自好笑,我從沒煎過藥卻居然會煎藥了,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會做的呢?不禁生出幾分驕傲,甚至,在這間廚房裏,我有了一種主人的感覺,用著自家的炊具,做著自家的活計,伺候著自家的女人……這麼想著,我就覺得很滿足,做家務讓我有一種歸屬感,這種感覺以往從未有過。我想,這樣的機會以後大概會更多的,影視城一開工,我就要住在劉灣鎮了,到時候,隻要我願意,可以天天來這裏。
可杜師娘得的是什麼病?她說老毛病,入秋就要發作,是哮喘?還是當年她男人和女兒出事以後落下的毛病?在我心裏,她像一個女菩薩一樣不可褻瀆而又無所不能,她能讓腿腳失靈的我重新站起來,她能讓中邪的人恢複神智……後來,她竟成了我夢裏的女主角,每天晚上我讓她造訪我的夢境,做我意念中一個女人的角色……現在她病了,看起來她並不是無所不能,她隻是一個凡人。可是,當我抱著這個昏迷的凡人從稻浪中的阡陌走進她的房間,前後始終,我沒有對她動過一絲凡念。
不,不能說一絲都沒有。當我把她抱到床上,然後拖住被子為她蓋上時,我並非無意地看了一眼她的胸。她不是壯碩的女人,胸脯甚至平坦,但還是依稀可見月白布衫包裹的前襟微微隆起。我以為我會下意識地伸手,那處地方有著我從小迷戀的愛寵,與生俱來的本能使我不容錯失任何機會,就像訓練有素的足球運動員,隻要麵前出現任何球狀物,都會條件反射地出腳去踢。然而我沒有,我隻是注視了一眼,然後,手裏的被褥就把她脖子以下的身軀全部遮掩住了。
彼時,我腦中刹那間閃過楊淑英,曾經在無數次的夢境中,我讓女性身上最具代表性的乳房替代了母親的形象。也許,在骨子裏,我從未把楊淑英視為母親,她隻是一對名叫楊淑英的乳房,楊淑英代表著所有的女性,在喬凡穀的生命中出現著。或者說,喬凡穀對女性的定義,可用乳房來概括,我別無經驗,隻有楊淑英給予我認識女性的範例,於是在青春來到後,我便以本能的生理趨求找到了我對女性的興趣,我讓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楊淑英替代了所有女性來接受我興趣的探索。我不倫的夢境亦使我自覺卑恥,便用虛構的菲菲來替代,但菲菲的虛構性讓這個“充氣娃娃”沒有足夠的能力來擔當我物質性及精神性兼備的需索。我讓自己平靜地生活在白天,但我不能阻止真實的自己在夢境中袒露真實,哪怕發現自己竟已沉淪於背德的幻想,亦是無法停止。這感覺既讓我恐懼,又讓我無休止地被吸引,被誘惑。幸運的是,杜師娘拯救了我,這個拯救我的女人,依然以夢的方式給予我黑暗裏的一線光明,她解救了我,她攬世間女性為一身,我當然丟掉了菲菲,我也近乎遺忘了楊淑英。然而現在,我發現,我竟在注視過她微微隆起的胸以後,並未如同想象中那樣伸出我的手。我為她蓋好被子,然後,乖乖地坐在了床前的小竹椅上。
我不敢造次,心底裏不敢。我隱隱地發現,我對杜芸香的感情,與對任何人都不一樣。我甚至懷疑她是否對我施了魔法?
藥汁收斂得濃鬱起來,藥香彌漫了整個東廂房。我找出一隻小碗,潷出一碗黑色藥汁,小心翼翼地端進正房。杜師娘睡著了,房內寂靜得可以聽見她細微的呼吸聲。我放下藥碗,探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這會兒,她的發髻已經睡得散開了,一枕黑發裏藏著一張白皙的臉,因為病著,下巴顯得格外尖小,鼻翼輕輕翕動,鼻梁邊的青筋偶爾一跳,我的心,也跟著一跳。我定睛看著她,我想我應該記住這張臉,以後做夢,不要再做隻見其人不見其麵的夢。可是,哪怕就這麼看著她,我也覺得隨時有可能把她看醒,於是我輕手輕腳地退到小竹椅邊,坐了下來。
已是中午過後,窗外的陽光兀自曬著廣闊的田地,屋內卻幽暗陰涼。坐得無聊,便東張西望,剛才把杜師娘連拖帶背挪進屋後,怕她出事,就一直緊盯著她,沒注意房間裏的陳設,現在沒事了,眼睛就可以閑下來看景了。杜師娘的房間不大,除了一張老式大床,還有一疊舊樟木箱,和一個老式梳妝台。梳妝台上沒有任何裝飾,隻擺著一個鏡框,裏麵鑲著一張小照,一個大眼睛小女孩,四、五歲,笑得開懷,小鼻子都皺起來了。大概,她就是那個孩子了,我對著鏡框無聲地叫她:娃娃。照片沒有回答,照片上的笑臉卻愈發甜美可愛。那麼,她的男人呢?有沒有照片?我掃視了一圈,沒有找到,便輕輕舒了一口氣,仿佛躲過了一場考試。我的確不敢預測當我看見她男人的照片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沒有照片,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