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鬼27(2 / 3)

我也不想去睡在喬家宅的老屋裏,兩間破陋的舊房子內連一張床都沒有,那根本不是我打算用來居住的家,而是準備拿它生出更多錢來的資產。更重要的是,我不願意進喬家宅,老屋過戶到我名下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我總是感到自己像一個侵略者,老屋就是我乘人之危明逼暗搶而來的殖民地,盡管在那塊殖民地上我是一個強者,但我這個強者還算不太囂張,還對殖民地上的人民有著起碼的畏懼心。當然,這隻能說明我對自己的做法並不自信,我知道不久以後我會經常出現在喬家宅,那是我的工作,我隻能去。但現在,我不願意讓喬凡玉、許福星、喬九斤們看見自己提前出現,這會讓他們認為一切都是我早已預謀好的。我的確沒有預謀掠奪老屋,隻因四月的某個夜晚,楊淑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接下來,事情就鬼使神差地發展到了今天這一步。

然而重新回顧這一段的生活,我竟無法確定,我究竟是否有過預謀?在失去聯絡二十多年的老家,我獲得了屬於自己的房子;一個小車司機,搖身一變成了項目分部主管;做了那麼多年的單身男人,竟發現自己愛上了一個女人,不管這個女人是否愛我,是否適合讓我去愛,我終究愛了……

然而今天我卻像一個強奸犯一樣對那個女人施以暴虐,結果卻在女人麵前出盡了醜。我的表現是那麼差勁,我不自重、輕薄,甚至肮髒、猥瑣。欲望和性,這些字眼纏繞著我,讓我渾身上下充滿了強奸犯的特質,甚至比強奸犯都不如,我連她的衣服都沒扒下半件就淪陷了。從此以後,那個聖潔的女人將永遠對我緊閉她的大門。幾天前我還認為自己是天下最幸運的人,可是今夜,我知道,我是世上最倒黴的男人。

世上最倒黴的男人,當然有理由放縱自己。

這一晚,我果真讓自己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我從傍晚一直遊蕩到淩晨,搭上最晚一班公交車回到市區後,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不知名的酒吧,一直喝到打烊才出來。我在午夜的城市街道上搖搖晃晃地走,我追著路燈下自己忽長忽短的影子,漫無目的向前走著。我不知道要去哪裏,卻不斷地往前走。

淩晨時分,我敲響了毛三家的門:毛三,毛三,毛三……

毛三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出現在門框裏時,我由衷地笑了,我舉起手指著那張胖大的圓臉:兄弟,我隻有你這一個兄弟……毛三黑胖的麵孔漸漸升高,我的眼前出現了他穿著白色棉毛衫的胸口,然後是他的褲腿,然後,是他巨大的拖鞋……我緩慢而舒坦地下滑著,終於,我讓自己平躺在了涼爽的地上,好吧,我想睡覺,我想告訴在我頭頂上方的高大的毛三,我想睡覺,可我看不見他,看不見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表情,我一律看不見,就像所有出現在我夢裏的人們,他們隻有身份,而無臉麵。既是夢,那就好好地做夢,不要醒來吧,這麼想著,我就放下手臂,安心睡了過去。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輸液室裏,陪在床邊的是毛三。看我醒了,毛三笑著說:出去喝酒也不叫我,喝醉了倒來敲門,半夜三更的,操,好事都給你攪了。

我頭痛欲裂,我努力回憶著發生的一切,記得,我是去了杜芸香家,從她家出來後,又去了一趟喬家宅。我是摸黑進去的,沒讓任何人發現,漫無目的地兜了一圈,然後才坐末班車回到市區。踏進酒吧後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毛三說:喝得爛醉,把手臂都摔破了,縫了六針呢。怎麼回事?讓女人給蹬了?

毛三的話讓我心裏隱隱一痛,杜芸香低聲啜泣的樣子閃過腦海。我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說:我啥都想不起來了,一塌糊塗,一塌糊塗!

毛三說:醫生剛才關照,等你醒了就可以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公司,我怕遇見老板,怕他詢問問鬼的結果。我沒有心情去關顧老板的事,雖然終究是要回去上班的,但此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躲避,哪怕隻是多一分鍾躲藏,晚一分鍾遇見老板也是好的。我想了想,說:既然來醫院了,就做個體檢吧,最近老是渾身酸痛,手腳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毛三說:我早就提醒過你了,拖到現在還沒檢查?昨天你喝那麼多酒,檢查出來的指標會不準吧?

管它呢,主要是想休息休息,家裏沒清靜地方。你回去吧,檢查身體就不用陪了,抽空請你喝酒。

毛三點頭:也行,今天有新車進店,是該回去了。你,沒事吧?

我揮了揮手,毛三便轉身,走到門口,回頭衝我神秘一笑:其實,我還挺想知道,哪個女人把你搞成了這樣?哈!啥時候想傾訴了,來找我。

我咧了咧嘴角,笑罵:滾你娘的蛋!

毛三走後,我給自己掛了一個體檢號,然後開始排隊等候一係列檢查。我需要呆在醫院裏,渾身疼痛,肌膚、內髒,以及心,都發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並且,沒有一個人可以撫慰這種疼痛。隻有醫院才能給我些微的安全感,我想,我的確需要治療,哪怕隻是一種形式,哪怕僅僅為了排在諸如 “內科”、“外科”、“透視科”門口長長的隊伍裏,如同一個正在看病的患者一樣,耐心地同情著自己,耐心地讓醫生、護士、陌生的患者家屬默默地同情我。此刻,我就是需要這樣一個地方,這樣的人群,隻有在醫院裏,我才不是最可憐、最悲哀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