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見
一
這些天,馮子越總裁沒有去公司上班,李梅的意外之死帶來一大堆棘手的問題,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首先要安撫李梅的娘家人,還要操辦喪妻的一係列後事,另外,刑偵隊又找過他幾次,都已經定論自殺了,還這麼麻煩。麵對事故,馮子越處理得還算不慌不忙、有禮有節,當然,一切都可以用金錢擺平,有錢能使鬼推磨,樸素的古話來自勞動人民千百年的經驗總結,沒錯的。刑偵隊也找過我一次,向我了解李梅出事前的情況,我複述了一遍上次的話,隻說老板娘一路沉默,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別的就不知道了。馮子越好像很信任我,一句都沒追問我在刑偵隊說過什麼。
兩個星期過去了,馮子越還是沒能恢複正常的工作狀態,雖然劉灣鎮上的影視娛樂城項目已迫在眉睫,但是一個剛死了老婆的男人,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投入熱火朝天的生意場呢?哪怕身體和情緒可以調整到正常狀態,也不能果真去工作,他要療傷,內心的傷,必須的。丟掉幾筆生意,放棄幾次擴大財富的時機,拒絕在公司員工麵前出現……這都說明馮子越總裁實在傷心得厲害,死了老婆的男人,有權利拖延工作,沒有誰會產生異議。相反,如果他馬不停蹄地即刻回到工作狀態,很快重又開始運籌帷幄、指點江山,那倒是要引起非議的。
遺憾的是,李梅選擇機場作為自殺場所,暴屍於聚集了大量中外賓客的國際通道,這讓馮子越感到丟盡臉麵。馮老太太幹脆搬到潮音庵裏去住了,每天燒香磕頭消災祈福,住滿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告一段落。老太太說,那是為兒媳婦超度,也算是替自己修行,隻是每天傍晚時分,馮子越會派司機去接她出來,回家洗完澡再送她回去,潮音庵裏的洗浴設施太差,老太太不習慣。
李梅的死讓老太太終於有所忌憚,“五七”忌日前,馮子越委托我去一趟杜師娘家,說是老太太的吩咐,想再問一次鬼,因為上次的失禮,不好意思親自去見杜師娘。想起幾個月前老太太去問鬼時杜師娘說過的話,我也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杜師娘果真是一個能看破命運的仙人?
已經好久沒見過杜師娘了,每每想起她,心裏總有解不開的結。這個叫杜芸香的女人,早已成為我夜晚入眠以後的女主角。我無數次地做到同一個夢,無數次地讓杜芸香造訪我的夢境,既然在現實中我找不到理由去靠近她,也找不到理由去擺脫她,那麼我就試圖讓夢來實現我的理想。夢裏的菲菲已經被杜芸香取代,那個虛無的年輕女孩已經不能安撫我躁動而充滿欲望的靈魂。菲菲隻是我為自己組裝起來的一個可實現欲望宣泄的女性形象,每一個零件都來自以往幾次失敗的所謂戀愛。那些相親中見到的女孩,諸如與我喝過三次茶的小敏,看過兩次電影的阿麗,散過一次步的雯雯……我利用那些女孩的特點,小敏的長發、阿麗的小腰、雯雯的細腿……加上我對女性的普遍認識,虛構了一個菲菲。菲菲像一具從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產品一樣問世了,這個產品的作用,在於實現我想象中的男歡女愛。
事實上,我沒有任何有關女人的經驗,除了我母親楊淑英,我也從無機會正視或者歸納自己的情愛觀,我隻是為一位生理發育正常的、叫喬凡穀的成年男性提供了一個性幻想的對象。好比美國海軍人手一具充氣娃娃,是為解決他們長時間在海上漂泊的生理難題。充氣娃娃是一種產品,她們隻具備單一的功能,她們不是由很多很多條特殊的情感細節和身體特征構成的,所以,她們隻是工具,而不是愛的對象。
現在,我把杜師娘的名字作為夢中女人的稱呼,她不是那個組裝起來的叫“菲菲”的產品,她是來自我現實經驗的女人,她的名字毫無疑問地透露了我的情感取向。多麼特殊的一個女人,她比我年長十歲以上,她還是一個師娘,也就是書上說的通靈者,可我居然陷入了她的迷陣。我沒有仔細分析過這是為什麼,也不認為需要知道為什麼,發乎自然的情感讓我在夢中緊緊抓住這個叫杜芸香的女人,一發而不可收拾。
然而醒來後,我又丟失了要去實現夢想的勇氣,常常因此而沮喪不已。我承認,我是一個不太有激情的人,或者說,我是一個遇事退縮、能躲則躲的人。唯一一次大膽出擊,是馮老太太的無理讓我對杜芸香歉疚不已,於是產生一種想要去保護她的衝動。我的衝動隻換得了燈下一餐晚飯的短暫相聚,我找不到再去見她的理由。
然而機會還是來了,馮子越的托付,終於讓我找到了去見杜芸香的理由。老板已經對我托付得太多太多,從某種角度說,他甚至有些依賴我,而我,也已蹚入這潭渾水,甩都甩不幹淨了。當然,老板能夠把他的私事托付給我,那是對我的信任,是看得起我,從某種角度說,是對我的提攜。現在,我成了馮子越真正的心腹,我們心照不宣、配合默契。我想,馮子越之所以提攜我而不提攜別人,是因為我恰到好處的愚笨讓他感到放心,倘若我是一個看起來聰明絕頂的人,他還會把如此隱秘的重任托付於我嗎?老板提攜的不是一個有出眾才華的人,但至少,他提攜的是一個絕對忠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