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鬼25(2 / 3)

這一回,我是坐公共汽車去劉灣鎮的,奔馳的專職司機已經由車隊最年輕的小林頂替,老板答應過,至少要派一輛別克給我,以方便我在劉灣鎮的工作。然而這段日子,馮子越正處於療傷階段,雖然喬家宅影視城工程已進入程序,但別克還沒來得及派給我。

終於又走在通往杜師娘家的路上,這條路我已熟記在心,迫切的心情讓我在初秋的田野裏走得飛快,速度超過以往任何一次。田野裏,成熟的稻子翻滾著金黃色的波浪,一片接一片,浩渺而溫暖。還記得第一次走這條路的時候,正是油菜花開的季節,現在,稻子都已經成熟了,同樣是金黃色的田野,竟是那麼不一樣。油菜花的金黃是燦爛的、耀眼的、激烈的,是炫得眼睛都要疼痛的鮮豔,是一種砰然爆發的美麗的氣焰;而稻田的金黃,卻是綿密的、柔軟的、暖和的,是沒有視覺衝突的溫柔的浸潤,是一種沉澱下來的樸雅的氣質。

我喜歡這大片金黃的稻田,我甚至聞到了稻米的香味,這讓我想起在杜師娘家裏吃過的那一餐白米粥。秋風舒展地掃過我的臉龐,像一隻柔軟的手正在撫摸我。這就是鄉野的風,我從不曾想到,風是可以這樣軟滑隨和的。我隻感受過鑽營在城市街道和樓房夾縫裏的風,那些高聳的大樓把本是圓潤的風縷成一片片薄刀,迎麵砍向峽穀一樣的街道上的人們,一刀接一刀,那種風,刮在臉上生生的疼痛。而鄉野裏的風卻如此不同,果真像一種撫摸,一種慈愛的撫摸。我毫不懷疑地認為,這雙正撫摸著我的臉龐和身軀的手,應該是一雙女人的手,這個女人,就是杜師娘,杜芸香。

當那所獨門小院終於進入我的視野時,我忍不住撒開腿,在田埂上奔跑起來。

苦荊樹編織的籬笆牆圍繞著杜師娘的院子,院內的景致一覽無餘,還是那叢四季翠綠的竹子,還是那三分菜地,隻是不再種萵苣,而是一片緊匐泥土的塌棵菜,墨綠油亮的菜葉像蓮花瓣一樣層層疊疊展開,一朵一朵地鋪滿了地。院裏的三間房,卻都鎖著門。我站在籬笆牆外喘了口氣,輕輕推了一把柴門。柴門半人高,成年人來個助跑,可以像跳高一樣躍過去,小孩子可以從荊樹叢下的縫隙裏鑽進去。當然,我不需要躍過去,也不需要鑽過去,因為柴門沒有安置任何防盜措施。

推門入院,我決定先去敲西廂房的門,第一次見到杜師娘就是在西廂房裏,按城裏人的說法,西廂房是杜師娘的工作室。然而,很奇怪,足足敲了一分鍾,門也沒有開,今日杜師娘還沒有開始工作?便轉身走向東廂房,我在東廂房裏吃過杜師娘煮的粥和醃萵筍,這裏是廚房和餐廳。可東廂房的門也敲不開,那麼,杜師娘就應該在中間的正屋裏。我從來沒有進過正屋,想必那是杜師娘的臥室。敲一個女人的臥室門,總歸不太禮貌,所以,我把動作和力度放輕柔了許多。然而還是敲不開,杜師娘不在家?杜師娘怎麼可能不在家?

我從來沒有想象過,杜師娘會離開這間田野中的獨門小院去往別處,她還需要出門嗎?這所院子不就是一個桃花源嗎?她在這裏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她不需要與外界交往,不需要出門逛街購物,更無需看電影喝咖啡吃肯德基洗桑拿浴,雖然如今所有的娛樂休閑場所劉灣鎮上一應俱全,但我不認為它們與杜師娘有什麼關係,我甚至從沒想過,她也需要去買米、買油,去銀行、郵局,去交電費、通訊費,好像,她天生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不需要做一個普通女人該做的一切家務。我是把她當成了神仙,不食人間煙火,安靜地生活在遠離鬧市的鄉野,每一日從不缺席地坐在西廂房裏等待著來問鬼的客人。她恪盡職守地擔當著溝通人世與鬼界的工作,神秘而單純地經營著她的日子。因此當看到她的家門緊緊關閉時,我便感覺詫異之極,她怎麼可以離開這所院子?怎麼可以不在家呢?

我把三扇門全部敲過,終於沒有敲開,這可真讓人覺得懊喪,興衝衝地來,卻吃了閉門羹,一路想象的所有情節,不管浪漫抑或樸素,這會兒全都作廢了。才晌午十點的光景,一日的生機剛開始,我卻已感到了疲憊,背脊一鬆,便靠在了正屋門上。棕黃色的木門被秋天的陽光曬得幹燥溫暖,絲絲暖流沁入緊貼的背脊,院外金黃的稻田在和風拂過時斜斜地歪了大片,風過去後,它們又齊齊地直起腰……假如今天真的見不到杜師娘,就辜負這好天氣了,倘若說這是上天在考驗我,那麼好吧,我倒正想證明我的誠意,她總歸要回來的,中午不回來,晚上也要回來,今天就是坐到天黑,也要等到杜芸香回來。這麼想著,我便在正房門口的石階上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