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聲音或者其它(2 / 3)

不管怎麼樣,禁聲期間,我還是努力地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這樣次數多了,我發現其實許多的話都是廢話。可又一想,如果一個人隻說有用的話,不說廢話,那又該多無趣?廢話當然要說,但我的廢話似乎太多了,不說別的,隻說那該說的話,本來隻要一句的我卻要說上好幾句,喜歡從頭說起,喜歡從這件事扯到那件事,又從那件事扯到更遠的事——說個沒完。我喜歡文字可能和我喜歡說話差不多,我的文字總是拖遝冗長大約也和我說話囉嗦有關。

我是個懶散的人,不喜歡工作太緊張(當然也不喜歡無所事事),也不怎麼喜歡與外界交往,但在機關呆了這麼多年,覺得自己喜歡或者說是已經習慣有規律地上班下班,走出家門然後又回來。這次在家裏呆了兩周,做做家務,看看書,上上網,感覺也挺好的。隻是上網又開始無節製(這次禁聲我發現自己現在自製力真是太差了,本來以為不能說話了正好可以學會控製自己的情緒,不想因為不能表達我的脾氣變得更壞,女兒老說:“我覺得你現在心情真糟糕!”),之前控製了一段時間好多了的眼睛又開始痛起來。

打開新買的一本書,正好翻到那篇《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隨意地看了一點就被深深吸引,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這個著名的故事我當然早就知道,中學的英語課本上還學過她《我的故事》裏的片斷,印象深的是她如何克服困難的意誌力,也知道這篇文章是從一個盲人對光明的向往角度勸人們珍惜光明和擁有的一切,但其實並無真切的感受,也並沒有真正讀過。沒有想到它一開頭就談到了死亡:“我們都讀過一些令人興奮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隻能再活一段很有限的時光,有時是一年這麼長,有時卻隻有短短的24小時,但是在探究這個將要離世的人選擇怎樣度過他最後歲月的問題上,我們都充滿興趣。”我簡直有些驚異,雖然我承認她說的是事實,可這多麼殘酷?“這樣的故事使們思索,想知道如果我們自己在相似的情況下,應該做什麼……有時,我常這樣想,每天活得就像明天就死去一樣,這或許是一個非常好的規則。”這種話我當然很熟悉,但這次讀來卻別有一番滋味。“當然,也有一些人隻是‘吃、喝、享受’,然而,大多數人在得知死亡的確切存在時都會有所收斂……我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要麵對死亡,但總認為那一天還在遙遠的將來……日子多得好像沒有盡頭……”我不是個享樂主義者,而且經常會想到死亡,可是我隻會恐懼,我根本不會去想知道死亡確切日子的情形,我看到大伯等待死亡降臨的場麵覺得殘酷無比,我更不敢去想像自己麵對,所以一方麵我經常想到死亡並且時常為生命的脆弱揪心(有時到了可笑的地步),而另一方麵我其實也總認為那一天很遙遠,總覺得“日子多得好像沒有盡頭”。我忽然覺得,比之突然逝去,能夠等待死亡也許更可忍受,可以把該做的事做了,該交待的事交待,安心走——我忽然就想通了,想通一個道理並不容易。“我擔心同樣的冷漠也存在於我們對自己所有官能和意識的使用上。”是的,我就一直對此漠然,但現在不得不注意了,因為我的一些官能和意識正在或正要失去。術前術後我服用的各種藥大多寫著:主治咽喉腫痛,失音。因為眼睛老痛,我開始關注眼睛保護的相關知識和新聞,有一則這樣的新聞給我很大的震撼,每年都有許多人因為眼疾而步入失明者的行列。還有失憶,也常常困擾著我。早年常常忘記鑰匙,經常爬宿舍的門窗且請人幫忙用磁鐵去吸遺忘在房間桌上的鑰匙,到縣城住後則常常把鑰匙忘記在門上,老公說被人殺了都會不知道,罵過多次後終於好些,可別的東西還是會經常忘記。在攤子上買水果把超市買的東西忘記在攤主的車上,給了錢還以為沒給錢,和人還了半天價,最後給了張整錢錢拿著東西就走了,忘記他還沒找我錢。就在前幾天的傍晚,明明記得收了的衣服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女兒在沙發上笑得躺倒,說我把衣服扔到窗外去了,我竟然有幾分相信,因為我這破記性。忘記關水龍頭更是家常便飯,老公罵過多次仍無濟於事,最慘的一次竟然放了一上午水和女兒吃了中飯都還渾然不知,還是老公回來到陽台上才發現,一年甚至兩三年的水都被我用完,老公去交水費,大廳裏一片驚叫聲。——失音、失明、失憶……這太可怕了,當然不可能!至少現在不可能,但生命都可能很輕易地不可思議地失去,還有什麼不可能失去?比照海倫凱勒的假設,如果我隻能說三天話,如果我隻能看見三天,如果我隻能記住三件事,我會選擇說什麼,看什麼,記住什麼?其實在一定程度上,這種假設是存在的,所以我應該警惕,應該有所選擇。本來我在家就很少看書,最近因為眼睛不適看得更少,但看電視、上網卻幾乎從未間斷過。如果要選擇,我當然會選擇看書,這是我從小到大最大的、唯一沒變也幾乎是唯一的愛好,但我看書向來很隨意,隻憑興趣,而且不大愛看大家都說好的,中國的四大名著都是少年時匆匆瀏覽了一遍,西方的一些名著則多是在學校圖書館看的,買得很少,不對自己口味的一般更不會去看,現在到書店看到流行的書都會有種本能的抗拒,而等到它不是那麼流行了還可能會去看。前些天在書店看到李國文的一本隨筆集《文人的風骨》(以前看過他一些隨筆,喜歡他的風格),裏麵有篇《我的閱讀主張》,很對我的口味,他主張隻要有可能一切書都可以看,都可以得益,讀什麼書也不愛聽別人的推薦,不過他最後說假設他要進監獄,規定隻能帶三本書,那麼他還是要選擇的,他會選擇魯迅雜文和《紅樓夢》。其實在名著裏麵我也有看得進去和對口味的喜歡的,比如魯迅的文字,我書櫥裏就有套魯迅全集,是大哥送的,我結婚時他問我想要什麼禮物,我當然想要書了,什麼書,魯迅的書,結果他就跑去書店買了送給我,每次看到心裏都會有種欣喜激動之情。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卻很少去翻動它。還有興衝衝從出版社郵購來的那套古典書庫,在書店看得激動買下的哲學書,當代張承誌、韓少功、張煒等的散文隨筆,都已經好幾年了,買回來就基本束之高閣,倒是在很多沒有多少價值也並不怎麼感興趣的書刊上耗費了不少時間。很少專注地好好讀一本書,卻喜歡在書店裏東翻西翻或者在網上東逛西逛。我必須有所選擇,從現在開始。當然我也要睜大眼睛,仔細看這個世界,不要像海倫凱勒那位朋友那樣,在森林裏走了一個多小時竟然沒看到任何可看的東西。治療眼睛疲勞最好的方法就是望遠,可我總是覺得自己不能夠看得更遠,無論在家裏的陽台上還是在辦公室的窗前,對身邊的一切卻常常熟視無睹。雖然嗓子不好,但該說的話一定要說,因為這一切都在一分一秒地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