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聲音或者其它(1 / 3)

有得必有失,那是否有失也必有得?我不知道。

門診:長期有痰,聲音嘶啞(程度較輕,但時間較長),近兩周漱口出血。血的顏色和形狀?聲帶上有新生物,可能是息肉,你去作個檢查,首先要搞清楚這血是從哪裏來的,如果是息肉下次可以來做手術。電子喉鏡室:先進一室,張口嘴巴,藥水像打氣一樣被打進喉嚨,不停地發“啊”才不至於被嗆住——後來回家卻聽老公大笑著幾次和女兒學我們在裏麵啊啊地,真像鴨子叫。手術室,一台電腦屏幕,一根長長的管子,從躺在旁邊的病人鼻子裏插入,醫生邊操作邊看屏幕,一會就對病人說好了。門診都說看到新生物了,那你準備做掉的嗎?如果檢查到有就做掉!你認為是做好還是不做好?我當然建議你做掉了。那就做唄,你願意做的嘍。當然,隻是還沒交手術的錢。待會交也不要緊,你同意做就可以。加麻,到原來那室,尖細的器皿,酒精燈,手裏拿塊紗布拽住自己伸到嘴巴外麵的舌頭,張開嘴巴發“衣”音,吭吭,我嗆住了。手術室,但躺下來後就不緊張了。管子插進鼻子,有點點難受,吸氣!吸氣,沒聽到呼氣就一直吸著氣,一會兒感覺管子再往裏麵插就受不了,嗆住了一樣地咳。這麼不配合,還不如人家老人家!這樣麻煩,還不如放在最後做!異物感是麻醉藥的原因,打開嘴巴呼氣,平常呼吸,別緊張,憋著氣幹嘛,看你緊張得臉都變形了……起來!我的眼淚出來了,也嗆也委屈,真要放到最後,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呀?另一室,張開嘴巴發“衣”音,你給她滴喉滴到了的嗎?滴——了。又到原來那室,又是酒精燈,又是尖細的器皿,依然很麻煩,不過這人動作挺快,我依然咳了,但說好了。再次回到手術室。去躺下!現在感覺好些了吧?別緊張!我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感激,不用等到最後了,同時心裏也暗自祈禱自己這次再不要出什麼情況。第一次滴喉時就感覺感覺喉嚨被什麼粘住了一樣,好像真的說不出話來了似的,這次感覺更甚,隻輕聲擠出一句:“我並不緊張,也不知怎麼搞的。”重新躺下,平常呼吸!要張開嘴巴嗎?不要!閉上眼睛想著“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感覺還沒開始想呢,就說好了。

手術報告單的處理措施一欄寫著:聲帶息肉摘除術,禁聲兩周,戒煙酒辛辣食物。這息肉我真不知道怎麼長的,在縣醫院幾次檢查,都問我是不是當老師的(看來我雖然一直想當老師卻沒當成,但和老師卻很有緣份,到現在還有人以為我是當老師的,連這病都和老師有關),不是,又問我是不是喜歡喝酒?天天,我可是滴酒不沾啊。辛辣食物曾經非常喜歡,近年來也吃得少了。

開始禁聲。

手術前幾天和一位同學在電話裏聊到此事,她聽到我要禁聲大驚:讓你不說話那你該有多難受呀?記得你在學校時說不出話來時還一個勁要說——天,我有這麼愛說話嗎?我一直覺得自己當然不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也絕不是個多話的人。和她同學時的情形不記得了,倒是記得更早些時候的一個情形,當時我大約念初二吧,物理課上老師提了一個問題,聲音嘶啞的我也爭搶著回答,惹得老師和同學都望著我。剛參加工作時,每次回家嗓子都要啞一回,因為在單位時很少說話,而一回家就打開了話匣子,有時在路上遇上熟人就會放開閘門,還沒到家就要說不出話來了。我很少主動說話,人越多話越少,記得一次鄉機關開會時說到我,書記說我雖然不怎麼說話,但報道卻寫得不少,我當時心裏也一驚——天,我竟然是個不怎麼說話的人?戀愛時去他家裏,開始還有些拘謹,後麵去就隨便了,話也多了,後來他告訴我,他父親曾跟他說,叫我以後說話慢些,別嗆著了,我驚得一愣一愣的,當然這時他已經成了我老公。禁聲期過後,我把“沉默是金”這個原來被許多人奉為信條而我一直不屑的話寫在了我辦公桌的台曆上,提醒自己,但好景不長,不隻是在家裏,在單位裏也一樣克製不住,誰叫我們單位人少呢——有人玩笑說可能我原來在鄉鎮時說話太多落下了這病根,其實在鄉鎮時經常要麵對很多人不假,但我除了不得不說的話外真的很少說話,現在這單位人少我的話反而變得多了——這當然是給自己找借口,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是個話多的人。飯桌上常常和女兒搶著說話,我說她,她就說我,這次更是一個勁說我話多,還說我嗓門大,每次我在樓下說話,她在家裏(四樓)就能聽見。這讓我想起畢業實習時到另外一個點上去看同學,我的大嗓門把那裏的男生都嚇到了,在畢業留言本上還特地提到這事。

這不能說話的日子確實不好受。雖然請了假呆在家裏,雖然家裏隻有老公和女兒,但我還是常常感覺很難克製,回來那天晚上醒來看到女兒沒蓋被子,斥責的話幾乎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想了起來又被自己咽了回去,隻好默默地幫她蓋好,老公還在打呼。母親和嫂子來看我,這點小事其實用不著的,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也還記住了不能說話,用筆談,把女兒的作業本寫滿了,直到她們走。但後來和女兒和老公還是沒克製住脫口而出了兩句(不過脫口而出後我也有一點點驚喜,原來我還能說話呀,我幾乎覺得我不能說話了)。忍不住用耳語,老公說這也不行,我上網一查還真的不行,嗯嗯也不行,可遇上什麼事他卻總喜歡一個勁問我,還瞪起眼睛,我有些氣,聽到他手機響了,也不說,隻是用手指,隨他怎麼問也不說。後再用耳語他也不說話了,女兒就更不用說了,她實在話多,雖然她知道我不能說話,用筆說話又太累,而且她老是看不懂我寫的字,非要一筆一畫她才認得來,真累得慌,有時就忍不住扔了筆脫口而出了。說實話,不主動說話還較易做到,可老公、女兒和我說話時就很容易脫口而出了。真要像老公說的,貼上膠布才行。正好前不久看過沙爽的《手語》,想可以學學,不過她文章裏舉出的幾個例子都是很抽象的,不實用,其實學到了又如何,老公和女兒懂手語嗎?一天上午和女兒去交電費,她問,我給錢,回來又讓她去小超市買了點麵,在回來路上遇見賣西瓜的,我拉著女兒讓她說,挑選是賣的人挑的,2元八角,我卻隻有剛才女兒買麵找的2元六角錢,再一張100元的,女兒卻不知意思,隻好嗯著和女兒示意,攤主卻明白了,她很豪爽,說沒了零錢吧?那就算了。我想,她會不會以為我是個啞巴呢,可能挺同情的吧,這樣一想,不禁笑了。無怪老公最反感我“嗯嗯”的了,這的確有些像啞巴。還好,我還能用筆與家人交談,如果沒有文化不能寫字,那可就更慘了。周末去父母家,他們都知道我不能說話,也不和我說話,我就和侄女玩,和她不停地打手勢她倒是很開心,比以前還更喜歡我,她還不怎麼會說話,手勢其實就是她的語言,至少是她現在更重要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