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和成長有關的記憶片斷(1 / 3)

我以為我頂多是在原地沒有動,卻不知道自己在加速下沉。

泥坑

隻記得自己還沒上學,但已經會到處跑了,大約四五歲的樣子吧。在河邊的一塊高地上我和夥伴們玩一種遊戲,一個人蒙上眼睛去抓其他人。輪到堂弟時,我們嬉笑著跑開,不覺跑到了高地的邊緣,下麵是一個泥坑,有人在那取土自然形成的,高度有好幾米,積了些雨水,我看過豬在那“洗澡”。我們自然折回身來,蒙著眼睛的堂弟卻渾然不覺,還往前邁了一步。夥伴們立刻一哄而散,我沒走,也沒去告知大人或者求救,隻是呆在那兒,後來有一個大人過來把他撈起,幸好是個泥坑,還有積水,堂弟一點傷也沒有,後來也一直很好。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走的,我隻記得當時我的心裏無比沉重無比憂傷,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老人。

蝙蝠

不知怎麼的,在我童年的印象中,蝙蝠是一種神秘而可怕的動物。可是,那些頑皮的男孩子卻不管這些,一次不知是誰發現了教室的門縫裏有隻蝙蝠,他們竟然興奮得不得了,全都聚在那兒,還拿來棍棒試圖把它給弄出來,一向和他們混在一塊的我這時卻隻是遠遠地看著,心裏充滿了恐懼和憂傷,我想:隻要他們把它弄出來,我們就全完了。後來蝙蝠有沒有弄出來我不知道,我的記憶隻到此為止。

有一年暑假,我看了很多革命英雄的故事和一本烈士詩抄,其中就有殷夫那首著名的《別了,哥哥》,熱血沸騰之餘,直怨自己沒有生在戰爭年代,不然我也可以“生得偉大,死得光榮”了。

18歲那年,村裏一個同齡女孩突然患病去逝。她家就在外婆家隔壁,瘦高個,長長的辮子。聽到這個消息時,大哥長歎了一口氣說了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默默地走到門口,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發呆,我不知道天空中飛翔的到底是什麼,忽然發現天空和地麵原來離得那麼近。死亡從此成為我心裏一枚無法拔除的尖刺。

河邊

故鄉的小河是我兒時的樂園。河水清又亮,水裏有柔軟的水草,更有數不清的魚蝦,還有兩棵古老的楓楊樹從岸邊彎曲著俯身在水麵上方,織成一片寬闊的綠蔭地,它那彎曲碩大的樹幹,像一個慈祥老人的脊背。炎炎夏日裏,從田地回來的男人們總愛在這坐坐,讚歎“勝過到廬山歇福”,又打趣女人們在這洗衣都不舍得回家了。這些畫麵都是我作為小河的旁觀者看到的,我一直這樣旁觀著小河的風景,旁觀著母親和其他村婦們在這裏洗衣,而我在這裏隻是尋找快樂。即使11歲之後因為住校不得不自己洗衣服,回家來也仍然隻顧看書和遊戲,偶爾去河邊也仍然是個旁觀者。

有一天,母親又提了滿滿一桶衣服要去河邊,父親見了又喊我:“這麼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幫媽媽洗一下衣服。”我不說話,心裏在等著母親再次為我開脫,不想母親竟也沉默著,不再拒絕。我隻好很不情願地跟在母親身後,來到熟悉的小河邊。小河美麗依舊,不過從此我不再是這裏的旁觀者。

馬路

年幼時隨母親去上海,因為暈車暈得厲害,站在黃浦江畔的我,感覺大江乃至整個大地好像都在一起搖晃,我乘坐在地球這列巨型火車上。那時的黃浦江畔還比較荒涼,車子卻非常多,我怎麼也不敢邁步到馬路對麵去,母親拉我也不動,還是另外一個男老師幫忙著把我連拉帶抱著才終於過去。十年後,隨母親去北京,還是和母親一大幫同事來的,每到一處,母親總是緊跟著他們,任性的我卻喜歡隨意走動,母親一沒看到同事就會驚慌失措,我雖然也方向感覺極差,但對此卻不以為然:至少還有我們母女倆呀,慌什麼?我們住在中國人民大學附近的一家旅社,這裏很安靜,車子和人都不多,記得還有好幾個書攤,一次有事要到馬路對麵去,我剛要走過去,母親卻扯住了我,連聲說:“等等,等等,小心,小心!”我不得不停下腳步,不耐煩地回頭剛要說什麼,猛然瞥見母親的頭上不知何時已經有了很多白發。

11歲時我到十多華裏外的鎮中學念書,住校,一周回去一次。從此開始了我對家無邊無際,刻骨銘心的思念。一次拿鞋子出去曬,在院子裏突然想起家來,就呆在那兒出神,鞋子從手中滑落竟然都不知道。用學習和書籍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還是不能完全控製,隻要看到家人甚至是村裏人來我都會想哭,有時上課也會走神,特別是星期六上午,人在課堂上,心已飛回家,一放學就立刻衝出教室,跑到宿舍拿上行李,顧不上吃飯,就往家趕。初三轉到縣一中讀書,離家更遠更想家,但畢竟有幾十公裏的路程,不可能經常回去,一次為請假回家的事頂撞班主任,被關在辦公室裏批了一節課。高三以後漸漸平靜些,到林校時已經很少想到家了,參加工作後,因為食堂周末也開夥,索性一次次延長回家的間隔時間,有一次隔了很久才因公事順道回了趟家,才知道母親那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好,還老是做夢夢見我,正要寄信叫我回來呢,父親也說我堅守工作崗位是好的,但不能把這個家都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