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
其實,足球於我一直是很陌生也很遙遠的,平時電視裏的足球賽也很少問津。可是1994年的夏天,為了看那年的世界杯決賽,我竟然專門從工作地跑了40多公裏的路到縣城,在一個黑暗潮濕的小房間裏,守著一台黑白電視,熬了兩個通宵,而且激動不已。
那時我剛參加工作不久,喜歡看書所以並不愁八小時之外怎麼打發,八小時之內的無所事事卻讓我常常感到一種茫然、悲哀和焦灼。18歲之後內心對死亡的恐懼轉到了對生命意義的渴求,但我卻無法尋找。每次從田野散步回來,遠遠地看到大院門口那排火紅的水杉樹時,我就覺得我的心簡直像被燒著了一樣。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有如此令人也令自己驚訝的舉動。回來後我趁興把觀球的感受寫成一篇小文《足球,尋找生命的激情》投寄給景德鎮日報,不想竟然成了我第一篇變成鉛字的文字。同年,我的一篇隨筆《生命隨想》也在全國團幹青年隨筆征文中獲獎並被收入選集由中青社出版。
身體
13歲以前,我對身體一直是忽略的。
那年暑假,我到一位大嬸家玩,晚上搬了張凳子在門口看露天電影,忽然感覺屁股下麵好像有毛毛蟲似的,很不舒服,就回去了。進房間小解才發現褲子上竟然一大片紅紅的,我頓時嚇得不知所措,也不敢告訴大嬸,還是她看到凳子上的血跡過來問我,馬上給我清洗,給我拿來衛生用品——我才明白我是“做大人”了。但我並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慌亂不已。因為我聽大人和同學說過“某某做大人了”的話,那語氣那神情都有種說不出的神秘、複雜和意味深長。長大是每個人童年的夢想和渴望,但這裏的“做大人”卻似乎不是我們羨慕的,甚至應該是相反,至少應該離我們很遙遠才是正常的。而且很快開學了,我又要住進集體宿舍,使用公共廁所—身體的秘密在這裏毫無隱藏,每月的那幾天裏都我不敢上廁所,不敢擦洗身子——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就這樣,當我不得不麵對自己的身體時,卻陷入了巨大而長久的恐慌中。後來在女生宿舍聞聽和經曆過多次陌生男子闖進事件,一次在去食堂打飯的途中遇見一個看似忠厚的中年男子,當我們走近時卻把他的下身露了出來,我的腦袋當時就轟地一聲響,像看到了一條蛇,醜陋而令人恐懼。這讓我陷入了另一種和身體有關的恐慌,擺脫它們,我用了近10年的時間。
竹子
1993年的春天,我們在一個山區縣實習,我和幾個同學負責調查記錄一片竹林新生竹子的生長過程。
雖然我們從小在鄉村長大,又是學林的,對竹子的生長速度早就有所了解,但在那片竹林裏,我們還是被它震顫了。我們都是第一次這樣仔細地觀察一棵竹子的生長,並且為之驚歎。下雨的時候,道路很泥濘,竹林裏也是一片濕漉漉的,但在竹林裏我們卻收獲了更多驚喜:每場春雨過後,竹林裏的竹筍都像比賽一樣,“呼啦啦”一齊往上猛竄,竄的高度讓你難以置信,讓你真正感受到什麼叫“拔節”生長。
當然陽光燦爛就更好了,帶著被陽光熏得燦爛愉悅的好心情踏進竹林,看著一棵棵經常給我們帶來驚喜的竹子(筍),在斜射進的金色陽光的照耀下,仿佛看見一個個可愛的孩子在跳著歡快的舞蹈,快樂地成長著……
我常常會想起那片竹林,想起那些竹子生長的過程,我不知道原來成長是可以這樣讓人驚喜的,陷在庸常瑣碎生活中而變得麻木的心靈總會感到一種震顫和羞愧。
失重
帶婆婆去南昌看病,中途去看一個同學,同學在五樓,下來時我們乘電梯,寬大的電梯裏擠滿了人,還有運送器材的推車,電梯門關上,不一會又打開了,我們走出電梯,婆婆朝四周望了望就驚叫起來:“怎麼就到下麵了?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以為還在五樓呢。”走到街上,她還在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我們都大笑。丈夫說這是老式電梯,速度不怎麼快,所以沒感覺,一般速度快的失重感明顯會有點暈的感覺——這個我深有體會,早年我就像暈車一樣暈電梯。笑過之後,我回頭望了望那幢並不算高的樓,忽然感覺這一幕對我來說似乎內含深意。失重、沒有感覺?這不正是這些年來我的一種生命狀態嗎?失去重量,輕得好像一陣風就可以把我吹走。當然失去重量的速度不是很快,所以我對這個過程幾乎毫無察覺。我以為我頂多是在原地沒有動,卻不知道自己在加速下沉。想到這裏。我不由得在心裏像婆婆那樣驚叫起來:“怎麼我就變成了這樣?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呀,我以為我還是原來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