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侍衛語焉不詳。
佳欣理不出什麼頭緒。
但康熙那冷冷的態度一直在困擾著她。
“皇貴主兒,該安置了。夜深了。”
佳欣應一聲,卻仍坐在那裏發呆。
小窗過來替她解下頭發,取掉耳環。“主子,雖有白事,可畢竟不過是個阿哥,您的妝扮也太素淨了。除了耳環,渾身沒一絲珠寶氣。”
“我穿男裝時還不是一樣不戴那些的。”佳欣沒脾氣地答。
“誰說的?平日裏男裝也戴著的手串,這不也摘了?”
小窗說的是串顏色深綠近黑的橄欖型碧璽珠子,很似在現代帥哥們會選擇的首飾,佳欣愛它中性自然,於是常戴。
“沒有啊。我沒摘——”佳欣往手上一捋,卻捋了個空。“哎?我記得沒摘來著。難道還是摘了?”
“奴婢去拿首飾盒。”小窗聳聳肩,轉身取來佳欣的黃金嵌琉璃首飾盒子,打開來翻找。“怪了,還真沒有。”
“早晨起來就穿的男裝,根本沒開過盒子吧?下午更衣時,耳環是從平時的袋子裏拿的,也沒開它,就算當時摘了也不會在盒子裏。也許隨手擱哪了吧?”佳欣不以為意。
“怕就怕這裏不比宮裏,不管隨手擱在哪了,都會長出翅膀來飛走。”小窗有點怒意,
“也不值什麼錢的——”佳欣看了看自己手腕,忽然頓聲。
“主子怎麼了?”
“我在想,那串碧璽是倒掛鉤子的,我自己根本取不下來,平時都是你或小鏡或戴或取的,是不是?”
小窗略想一想,“是啊。主子嫌麻煩,所以不愛摘。”
“你有記得替我取下來過麼?”
“沒有。”
“去問問小鏡。”
碧璽手串莫名其妙地丟了。
誰也不記得曾經把它取下來過,但它就是消失在了佳欣的手腕上。
“是不是炒菜的時候鬆脫了?”小鏡在那邊幫想。
“不會,陸續也戴了一年多了,金銀絲線串的,不會那麼容易鬆脫。”佳欣反複看自己手腕。上麵有一點點淤痕,是之前被密貴人緊緊抓住所留下的印跡——“啊!難道那時候丟了?”佳欣終於想到一個滿意的答案。“算了,莫要想了,丟了就算了吧。反正我從來也戴不住東西。”
除了那個曾經因為遺留在湘雅那裏而僥幸逃過了曆次水火災劫的深紫色bra之外,佳欣還真的不擁有任何有特別意義的信物。也不在乎多丟一個,少丟一個。
“說是這麼說,但畢竟是皇貴主兒隨身的物件,明兒還是要去找一找,查一查,知會內務府造冊,以免有別有用心之人拾獲,加以利用。”小鏡心思縝密。
“又不是印信,會有什麼用處?”小窗反駁。
“好了好了,”佳欣微笑,“就依小鏡所說的,明兒去知會一聲罷了。找就不必了,這會兒忙十八阿哥的白事,恐怕不宜為了個手串大動幹戈。”
“是。”兩婢雙雙恭身垂手。
“真是不早了。”佳欣打了個嗬欠,“去睡吧,換值夜的宮人來伺候便是了。”
“主子不喝碗□□麼?”小窗從外間端進來一碗,溫溫涼涼的,煞是誘人。
“會胖……”佳欣掙紮了一下,拒絕了。
“這可是先前襄貴人專門遣人送來的呢。”小窗笑道,“主子放心喝吧,您這些年便就沒胖過。”
“誰說的?腰圍大了半寸呢!——你說誰?婉兒麼?”佳欣蹙眉。高婉兒下午被康熙召去伴駕,晚間直接侍寢,怎麼忽然給自己送什麼□□?
這幾日奇怪的事情,還真是大大小小,層出不窮。佳欣隻覺得渾身難受,被這些或嚴重或輕微的事情硌得如豌豆上的公主一般。
“主子?”
佳欣猛然一驚,指著那碗□□變了臉色。“替我喝完它——”
果然。佳欣的預感永遠正確。
□□飲盡,碗底鋪著一張薄如綿的紙。用指甲拈起來,發現竟是不會沾濕的油紙,卻是未曾見過的薄、滑與白——正是高婉兒從前在鬆林槐居時攢下的特別道具。佳欣與她交好多年,自然熟諳其中用法。
“取鹽來——”
將細鹽勻勻抹在紙上,再一浸水、火上一烤,紙上字跡便現了出來。
“天大的圈套。莫鑽,切莫!見密殺之。”
什麼叫見密殺之?
小窗小鏡在旁邊看得打了個冷戰,“主子,意思是若有人見此字,則務必滅口?”
“應該不是。你們莫慌——”佳欣捏著紙條站起來,反複踱步,回頭卻見小窗小鏡雙雙跪了下來。
“就算是這個意思,我也不會殺你們,傻孩子。”佳欣歎了口氣,“都起來。我想,這裏的密,是指某個人……某個女人吧。”
小鏡一震,“密……”
小窗補完,“密貴人?”
小鏡瞪了她一眼,起身出去查看左右,確定安全才返回。
小窗在那裏迫不及待地問,“主子怎麼看?”
“見密殺之……見密殺之。婉兒該當明白此四字的分量。天大的圈套?”佳欣喃喃,“究竟是什麼圈套,又是什麼人,敢對我下套呢?”
康熙的冷漠眼神忽然又在腦海中劃過。
曹玉昭和曹玉嘉哭母生忌……為何忽然要提起此事呢?難道……是對曹李氏的死,有了什麼懷疑?
自己這些年來也沒有少殺人,就算康熙聽說、或是看出了什麼,也沒必要在此時特意提起吧?
天大的……天大的……圈套?
暗示太監和宮女自盡事雖莽撞,但又會有什麼不妥呢?
十八阿哥?……密貴人是十八阿哥生母,見密……殺之?
碧璽手串?
遺落在了密貴人處?
佳欣覺得她在一團散砂麵前,沒有一根線索,可以從頭到尾貫穿。這種不洞察使得她坐立不安,恐慌,無奈,違背了她一直以來洞若觀火漁岸求利的原則。但她偏偏就是缺了這關鍵時候的洞察力……是年輕的時候去偷窺別人的□□私意太過頻繁,提前將靈氣耗盡了嗎?還是根本就是自己已經開始衰老。今不如往昔?
“都下去吧,讓我好好靜一靜。”
佳欣揮揮手。
小窗小鏡相視一眼,躬身退了出去。
佳欣獨個兒留在帳中,值夜的宮女隻被吩咐在二門伺候,偌大的空間裏,隻有隻影孤燈。
忽然好想好想胤祥啊……好想與他商量,問問他對於此事的意見。
一直認為自己能夠搞定一切事的佳欣,第一次麵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和軟弱。
想了想,佳欣站起來,繞到了屏風後麵。
這是放置馬桶的地方,布置較為不精心,帳底還留了一條不算寬的裂縫。
佳欣站了一會,又回去,吹滅了燈,放下帳城。
片刻之後,一個黑影便從那裂縫裏閃了出去。
佳欣調整呼吸,潛藏著自己的身形,不動聲色地靠近阿哥們宿營的所在。
胤祥還沒睡……她已經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故人意味。
他在燈下看書,眉目俊朗,卻似乎心不在書上,不知道穿過書本浮現的,是不是自己的臉龐?
佳欣悄悄彈出一枚小石子,弄熄了胤祥身旁的燈。
在胤祥起身喝警之前,閃到他的麵前。
胤祥是認得她身上味道的。
果然,他把將出口的嗬斥咽了下去。佳欣伸手環抱住他。
“怎麼來了?”胤祥很輕很輕地吹氣。
“有麻煩……想不明白的大麻煩。”佳欣悠悠歎,在黑暗中準確找到了胤祥的床,坐下來。
胤祥緩緩放下書,緩緩走到床邊,緩緩跪下來,抱著佳欣的腰肢,親了親。“若不是令你困擾到極至,你定不會來。但你不能解決的事,我也未必能有什麼見解——”
“是。”佳欣伸手摸他下巴上的胡茬子。“雖然我心中十分、十分不安,但一切的事情,其實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也不知道為何要來尋你……隻是麵對一切,忽然非常恐懼,非常煩亂,很想離開。似乎有聲音在對我講,一切都是陰謀算計,唯有離開,才會安全。”
胤祥噗哧而笑,起來坐到佳欣身邊。“你何時變得如此小兒女情態?”
“不知道……”佳欣在暗中苦笑。“我隻想問問你……若是,若是,我隻是比方,若是我想在這一刻離開,遠走天涯,你還願意和我一起麼?”
胤祥沉默了。
佳欣等了片刻,然後閉上眼睛。“算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說好不見麵,卻又……我走了。”她站起來,帶了一陣微風。
胤祥在後麵抓緊她的手。“我願意。我們現在就走——”
“神經。”佳欣掙脫他的手,微微笑了聲。“走去哪裏?我隻是隨便說了說而已,自己也不知有何意義。你莫要當真。”黑暗裏她的眸子盈盈閃光。
胤祥沒有說什麼,隻是將她擁入懷中。
不久,遠遠忽然傳來人聲嘈雜。
佳欣一驚,迅速掙脫胤祥,閃身離去。
胤祥懷抱空虛,一時間,動彈不得。
(2)
佳欣溜回自己營帳,剛在床上和衣躺下,便聽外麵有人來報,卻不是小窗小鏡而是值夜的大太監張公公。佳欣起身披衣叫進。
“皇貴主兒,”小宮女在一旁點燈。張公公負責的是後宮巡邏之事,佳欣知道他曾拜四大侍衛為師,身上有著功夫,看起來也不同於一般太監的佝僂陰騭。“密貴人遭了刺客。皇貴主兒此地可有什麼動靜?”他有點緊張惶急,說話也有些逾禮。
佳欣卻斷然顧不得這些,心神猛震之下一時不知道從何問起,半晌才理清楚思路。“我這裏並沒有聽到什麼……怎麼會有刺客?是什麼人,拿住了麼?密貴人怎樣了?”
“回皇貴主兒,是兩名刺客,並沒有拿住。現今正在拉網搜捕。密主兒受了輕傷,並無大礙。”
“稟告皇上了沒?”
“已經稟告了。皇上震怒,正召四阿哥和負責此地布防的十三阿哥問話呢。”
張公公環視一周,“既沒什麼,奴才先告退了。門口的侍衛是前來護駕的,皇貴主兒莫怕,斷然不會有事的。”
佳欣心中可謂疑竇叢生。張公公未說什麼,便退走了。佳欣有些煩亂,叫人。“小窗小鏡呢?”
“回主子,沒見。”
“沒見?”佳欣一個茶杯摔落在地。“去找!”
——大半夜的,外麵侍衛跑步簌簌有聲,佳欣又不好出去尋誰。但隻坐在房中,再也沒有睡意。
想了想,從桌上的書本裏拿出來高婉兒傳來的字紙,反複再看。
有點奇怪。
前麵的“天大的圈套”等字筆畫潦草,著力不深,似是匆匆寫就。但最後的“見密殺之”四字卻墨色均勻深黑,字形工整——佳欣回想了下平日裏高婉兒的筆跡。她不是擅認字跡的人,況且字風這種事情,原本就要長篇大論才可看得出來高矮疏密,區區幾字,根本看不出什麼來。但感覺上整體字跡應該是滿似高婉兒手筆的——前後兩句話倒是略有差別,但佳欣不敢肯定,前麵那句更真,還是後麵那句更像……等等,自己在懷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