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張字紙,是前後有不同的人在寫?
是高婉兒先寫了什麼,然後被人暗中添加了什麼?
天大的,天大的圈套……圈套。
究竟是什麼圈套?
這和密貴人遇刺有何關係?——她一下子想不出來有什麼關係,但卻總覺得,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密不可分。
是誰要刺殺密貴人呢?誰要殺她?為何要殺她?
再往前推。十八阿哥的死……是意外嗎?
佳欣霍然站起來。
是意外嗎?
若不是意外,是誰要殺他??
密貴人的表現如此詭異,難道心中根本是知道的,知道十八阿哥因何而死,但卻又不敢明言,所以憤懣意圖尋死?
十八阿哥一個小孩,能礙著誰的事呢?
還是,根本是密貴人礙著了誰的事?
或者是——知道了什麼?
陡然,佳欣嚇出了一身冷汗。
康熙提及的曹玉嘉曹玉昭姊妹,她們的繼母曹李氏和小妹曹玉毓,就是因為撞見了佳欣和胤祥私會而被佳欣設法滅口弄死的。若是將十八阿哥對照於曹玉毓,將密貴人對照於曹李氏……難道,難道康熙在懷疑,一切都是自己的所作所為?!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也許是密貴人撞見了什麼,深夜所謂出去解手,不過是被位高權重之人約見出去密談。十八阿哥可能剛好醒來,不見了母妃於是好奇循聲跟了出去。
然後被某人發現……起了爭執,若是那個某人身上帶著功夫,要想置十八阿哥於死地再也容易不過了。若是那個某人同時還是醫生……若是那個某人同時還有權勢可以命令當值的閑雜人等自盡以絕眾口……
越想,佳欣都越要以為,一切都是自己所為。
但荒謬的是,自己根本,徹底,完全沒有做過!
完了。
佳欣手心裏一片冰冷的汗。
康熙,康熙卻定是如此認定了。
高婉兒傳信又是為了什麼?——見密殺之。若一切真是佳欣所為,現今最重要的,就是殺掉唯一的知情人密貴人來滅口。
而密貴人今夜真的遇刺了。
一切都合情合理,邏輯嚴密至死。
天大的圈套……真是天大的圈套啊!佳欣眼前發黑——真真領略了什麼叫做於無聲處聽驚雷了。若是她再笨一點,若是康熙點醒的再少一點,說不定自己被人煮了,還不知道身在螃蟹宴上!
是誰?是誰設下這天大的圈套,讓自己逐漸越鑽越緊?
佳欣覺得恐懼,忽然驚覺,“小窗小鏡呢?怎麼還不來?”
過了很久小宮女才跑來回話。“皇貴主兒,到處都找不到兩位金常在……”
到處?都找不到?
佳欣大概有點明白這個圈套的深度和廣度了。
沒等她做出任何反應,小宮女便接著回稟,“皇貴主兒,門口的那些侍衛不讓咱們出去一步……說是有什麼需要讓娘娘去說一聲便可。所以咱們也出不去尋兩位金常在……”她怯生生的,膽子小小的樣子。
不讓出去一步嗎?
佳欣頹然坐在椅子上。
終於識破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可又有什麼用?
先機斷然握在旁人手中,可佳欣連敵人的影子也沒見著半個。
“好。”積攢了半日氣力和精神,“你們先回去睡吧,等天明了再說。本宮……現在去見皇上。”
兩條相互矛盾的旨意下達,小宮女傻了眼,半晌才道,“奴婢伺候主子梳妝。”
“叫你們回去睡,你們便回去睡。”佳欣捋了捋自己的長發——多年不曾染燙的發質,現今已經好得出奇。“回去吧,本宮,自己去。”
至少景仁宮的眾人,還無人敢於無視佳欣的命令。
小宮女當先退下,帳外伺候的四名值夜宮人也躬身退下。
她們的營帳圍拱在佳欣的營帳右側,左側是太監們,在外麵才是圍護的侍衛兵丁。
佳欣步出大帳,夜風吹亂長發,一身如水一樣的白裙私裳,外麵隨意地披著一件藍色旗裝——旗裝可以穿得整潔恭敬,也可以像此刻的佳欣一樣,當作風衣瀟灑披在外麵,散出不羈美感。
營帳外圍果然是刀光斧影。
佳欣走過去。
為首的侍衛尷尬地下跪。“叩見皇貴妃!”
佳欣微抬起嘴角。是熟人,朱六義。廣化寺案後佳欣將他調去戍邊,沒幾年,他屢立軍功,竟然憑著自己的能耐,調了回來。現今不在大內侍衛任職,而是官升一級,做了影衛的副統領。
“朱統領。”她清晰地發聲,“本宮要去見皇上。你領路罷。”
“謹遵皇貴妃懿旨!”朱六義也不含糊,回頭傳令,“皇貴妃擺駕龍帳!升燈,起駕——”
(3)
“皇貴妃請留步!”
一聲斷喝響起。
四周燈火通明,幾乎如同白日。
佳欣轉頭,看到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大隊兵馬,帶頭的竟是時任兵部侍郎的貝勒蘇奴。
“何事?”她雖衣著隨意,眉宇間卻有凜冽的端莊驕狂。
“有旨意——”蘇奴似笑非笑,表情奇怪。
佳欣一直不太喜歡這個人。此人在阿哥間走得很密,麵上一套吃喝玩樂俱都精通的樣子,底下猶如牆頭草倒來倒去說不定靠山方向。佳欣總覺得,就是因為有些人在阿哥們之間挑撥離間煽風點火,才會讓皇子們原本還算過得去的相互關係越來越差,越來越糟。而蘇奴,無疑就是這些人中的典型。
冷冷瞪了他一眼,佳欣不跪不拜,隻是輕輕扣上了外裳上最頂端那顆龍鳳盤紐。
高高的旗袍領子令她看起來更為修長。
蘇奴有點尷尬地笑了笑,徑直開口。“皇上口諭,著即搜捕刺殺密貴人之嫌犯——宮人金氏姊妹,欽此!”
佳欣冷哼一聲,轉頭繼續往前走。
朱六義不敢攔她。
蘇奴緊跟幾步,“皇貴妃請留步!”
“旨意是搜捕宮人金氏,幹本宮何事?”佳欣冷冷譏誚。
“金氏姊妹是皇貴妃麾下得力幹將,人所周知。還請皇貴妃將人交出,奴才好回去複命。”
“大清律法有用‘人所周知’四字來將人入罪的麼?”佳欣神情如霜。“此事與本宮無關,你們盡管搜捕便是。”錚然一聲,尚方寶刀從她腰間出鞘,“現今本宮要去見皇上,蘇侍郎是準備攔下本宮呢,還是與本宮同去?”
蘇奴訕訕然笑著退下,“奴才怎敢攖皇貴妃鋒芒?——讓路。”
佳欣手持寶刀,就算此刻她一刀畫斷蘇奴喉管,蘇奴全族也隻得謝皇天賜死而已,無半句他話。他自然不想死,也怕佳欣怒起來真的殺人,卻忍不住假惺惺向著軍士們喝道,“誰也不得阻攔皇貴妃去路,違者斬——皇上聖旨與皇貴妃懿旨,違背了哪個,都立殺無赦,明白嗎!”
佳欣對此人的厭惡又漲幾分。
但此刻無暇去計較這些。
看起來,情勢緊張——難道金小窗與金小鏡真的那麼傻,去刺殺密貴人了?
好歹也是金風竹培養出來的人,還跟了自己那麼久,不會傻到如此程度吧,都說了是圈套,還鑽?
若她們沒去,那現今去了何處呢?
若她們去了……難道真的畏罪潛逃了?——但若是真要殺人滅口,以她們兩人的武功,又怎麼會隻是輕傷密貴人而已?晉風會女子所學,可是取其要害一刀斃命的實用手法。
佳欣緩緩走著,身前身後都無人扈從,一時間顯得如此孤獨。
下過雨的地上有些泥濘,沾濕了她的白裙。
星空黯淡,東方有晨曦微露。
一陣風來,佳欣停住了腳步。
對麵一行人緩緩迎著自己走了過來。
縱然左右前後都是如臨大敵的侍衛們,但佳欣還是一眼就認出來被簇擁在中間的人——天下之大,又豈有第二人向她走來時,會有如此撲麵的壓迫感覺?
佳欣閉上眼睛,深吸口氣,然後在泥濘中跪了下來。
“臣妾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低頭,忐忑,緊張。
經曆了那麼多大場麵,還是,還是會緊張。
佳欣埋首看著眼前的地麵,不規則的凸起如一幅幅抽象畫。
一隻手扶住了她的上臂。溫暖而有力的手,她不必看,也感覺得出手的主人的氣息。
“起來,隨朕走走。”康熙抓起她來,掃了一眼她白裙上至於膝蓋的汙泥肮髒。
佳欣聳聳肩,表示無謂——記得康熙不喜歡她做這個動作。但也無所謂了。
太監一路小跑,送來一件厚重的大衣裳,深青色繡龍,康熙揮揮手,太監便過來給佳欣披上,仔細扣好扣子。
康熙朝前走去。
佳欣跟在後麵,整個隊伍氣氛奇怪。側麵的蘇奴朱六義等人率眾跪下,恭送帝後聖駕,緩緩路過。
走了片刻,佳欣便知道路是通往何處了。
果然,眾人在十八阿哥出事的那片水塘附近停了下來。
太監跑來放下桌子,鋪開桌布,將兩把藤椅放了下來,端上茶。
康熙坐下來。
佳欣看著剩下的那張椅子,想了想,也坐了下來。
太監給兩人敬茶。康熙喝茶。
佳欣想了想,便也喝茶。
一眾侍衛分工明確,開始在這片地方掘地三尺,不知道尋找些什麼。
喝完三杯茶,找東西的侍衛已然大功告成。拿個金盤子托著一樣從泥濘裏挖出來的東西,端到康熙眼前。
康熙眼皮未抬,說了一個“洗”字。
立即有宮監拿來琉璃壺,用清澈的泉水衝洗那髒兮兮的東西。
一串深綠近黑的碧璽手串赫然在目。
佳欣歎了一聲。
康熙將茶杯一收。“起駕,回宮。”
佳欣無言,跟隨在帝王身後。
隻要一刻自己在康熙跟前,就一刻擁有辨白的機會。
至少,至少要親自在他麵前。
手串的出現,很顯然地說明了一件事。
將矛頭引向佳欣的圈套,此前都做得十分隱秘間接,幾乎是引君入甕的形式。從這一刻起,對手已經開始轉取主動,至少,密貴人——暴露了。
她是陷害佳欣的人之一。
佳欣不認為密貴人有什麼目的或者意義來主動跟自己作對。同樣,她也不覺得密貴人會為了陷害自己而犧牲自己的親子——回想起來那日她攀住自己手腕時的眼神,佳欣了解了。
她也是被脅迫。
很可能,脅迫她的,就是一切的真凶!——我能殺你一個兒子,就能殺你第二個,第三個。一個兒子已經死了,若不和我們同一陣營將事情推給皇貴妃,則你另外兩個兒子也保不住!佳欣已經可以想象她們之間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