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長得小小的孩子,獨自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大房子裏,我知道那是我。家門開了,爸領著一個女人進門,不是我媽,進到裏屋,看都沒看我一眼。不知多久後媽開門回來了,領著個男人,爸媽在客廳相遇了,擋住了我看電視的視線,爭吵甚至打鬥,好大的聲音,好煩,我默默的走進房間打開電腦帶上耳機,外麵好像有摔砸東西的聲音,應該又可以換個新電視了。
有個略顯消瘦的孩子,一個人提著購物袋帶商店買菜,提籃的把手,在小手上留下深深的勒痕,收銀的阿姨誇他懂事,小臉上露出禮貌而又苦澀的微笑。
下課鈴聲響起,我猛然從夢中驚醒,竟淚流滿麵。
整一天我都沒精神,周遭有幾個同學來問我是不是不舒服,雖然應該隻是出於禮貌,但也給我些許安慰。下午回家的時候,覺得腿都軟了,在路旁的樹上又看到一隻鳥盯著我,不是之前那隻小的了,估計之前那隻已經玩夠了。這隻鳥要大些也要好看些,翅背上有天藍色的羽,淺綠的羽從背向腹部逐漸變淺,並沒有很長的翎羽,反倒有一種簡潔明快的美,然而鑲在小巧頭顱上的暗紅色眼睛,卻帶著陰森的感覺。為什麼這兩天總有鳥盯我,難道我身上有糧食味道?反正不可能有蟲子的氣味吧。到家門前時偶遇大叔,他剛下班回家,他邀我去他家坐坐,說還有其他的妖怪圖冊,因為實在太累了,我找個借口推辭了。
晚上吃過晚飯後,大叔竟帶東西過來傳教了。姑姑有些不快,倒不是因為大叔,是因為他帶的東西,一本散裝的舊書,和之前的那本差不多。一張麵具,很猙獰的那種。一疊發黃的紙,但夾雜著點金屬的光澤,還有幾根長的紙條,上麵沾了褐色的汙漬,看起來很髒。大叔把紙條小心翼翼的放在茶幾上,把麵具自己帶在臉上,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玩具。
“小池,看這個,這個麵具。”他指著自己的臉。
“我爺爺說除妖人工作的時候都戴著這種麵具,說可以掩住自己的氣息,讓妖怪辨認不出來,因為妖怪都是憑借氣息辨認人的,這個麵具就能有效防止妖怪的報複。”我瞅了眼大叔臉上的麵具,怎麼說呢?就算是能防妖怪我也不帶,因為戴上一定會引得眾人圍觀的。
“我臉上這個可能沒那個什麼功能了,這是我自己做的,原本那個真品在家裏藏著,我舍不得亂動。還有這個紙,我忘了叫什麼名字,好像是與妖怪作協定使用的,實際上妖怪的誓言大多都有約束作用,妖怪一般都不會違背自己所定下的約定,這個東西相當於憑證,就是加強這種效果的。妖怪相比人還是蠻誠實的。”
“在這個紙條就更……怎麼說,更殘酷一點,這個是用來屠殺妖怪的,我也就知道這些事情的。”“有些妖怪就一定是壞的,需要祛除的嗎?我問。
“這個也不好說,實際上我認為妖怪在本質上是沒有好壞之分的,就像人一樣,且比人更加單純,他們也隻是遵循自己的生活軌跡而已,遵從著自己的情感與心。有些妖怪行凶作惡,也許在他們看來就像我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樣,再說任何東西都不能明確的分為好壞兩麵,善與惡往往是並存的,而不是對立的。我之前看過一個報道,一個搶銀行的劫匪,在殘忍的打死了一個銀行職員後,逃到街上,劫持了一位孕婦作人質,結果那個孕婦馬上就要生產了,還有大出血的預兆,然後那個劫匪替孕婦接生,他之前做過婦科醫生,就這樣保住了孕婦的命。同一個人的手兩次沾滿鮮血,然而又完全不同。”
我和大叔又翻了一會兒圖冊就被姑姑催去睡覺了。
一片俱黑。
“為什麼要結婚,既然你們從來沒有相愛過。”
“為什麼要生下我?既然你們沒有想過要孩子。”
“為什麼要把我養活,既然你們不把我當成自己的孩子。”
一群長得與我相貌相同的孩子,千張口萬張口,異口同聲的喊著。
“那是你心中的聲音。”一個聲音在我耳畔。
“看那。”它說。
一個男人的身形不斷清晰,是我父親,領著一個麵容不清的女人和孩子。“這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他說。
一個女人的身形在另一側清晰起來,是我的母親,抱著一個孩子,領著一個麵容模糊的男人。“這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她說。
“嘖嘖,人丁興旺呀。”一個聲音包圍著我。
“累贅。”一個女人出現在我眼前,是姑姑。
一個妖豔的女人顯現出來,在我的悲傷中舞動,還有,冷嘲熱諷。
“小巒。”女人。
“小巒。”是女人在喚我。
“小巒。”是姑姑在叫我。
巒是我的小名,奶奶起的。
我醒來了,又是個噩夢嗎?
姑姑跪在我的床邊,俯身看著我。大叔戴著個聽診器,還在試著我的脈搏,有點小題大做的樣子。
“巒啊,你可醒了,是做噩夢了嗎?怎麼叫也叫不醒,我把你盧叔叔叫來,讓他給你看看……”我發覺自己的衣服竟全部都被汗浸濕了。
“應該就是過度疲勞和壓力過大,沒什麼大的問題,但還需要觀察一下,總之注意休息,明天給學校請個假吧。”大叔臉色很凝重嚴肅。
“不,不至於請假吧,我沒那麼大的壓力……”我還想反駁幾句,在看到窗外的那個東西之前。
鳥?不對,是妖怪,肯定是妖怪。全身披著藍紫色的火焰像翎羽一般,額上有橙色的火焰,像冠冕一般,周身圍繞著一種妖媚的氣息,還有暗紅色的眼睛。明白了,這兩天這些事應該都是它幹的吧。
早上,姑姑竟真給學校請了假,大叔晚上排夜班,上午還挺閑的,他邀我去他家玩,放鬆心情,姑姑不想讓我去,說大叔家環境不好,掛著些奇怪的東西,但我堅持去,她也隻得放我去了。
事實上我是帶著目的去大叔家的,那個妖怪,絕非善類,盡早祛除它。
大叔家裝修的很簡單,客廳裏一件掛式都沒有,膩子粉刷的牆麵顯淺米黃色,掛著一個擦得很幹淨的液晶電視。白淨的大理石地板上擺著一個雕木茶幾和沙發。
我在沙發上剛坐定,大叔端過茶水來。
“你精神疲勞不能喝茶,會刺激神經的,我泡了一種安神的藥草,不舒服的話要躺一躺嗎?”大叔問。
我婉拒了,我求他帶我看他收藏與妖怪相關的東西,他很樂意的,領著我向走廊深處去,與客廳簡單的裝飾不同,隨著不斷向裏走,周遭變得越來越古色古香,由不鏽鋼的防盜門窗變成雕花糊紙的,最後我們停在幾扇門前。
“東西不少,我分到好幾個小隔間裏了,放書籍資料的那間幹淨些,還有條能躺沙發,先去那邊吧。”我嗯了一聲表示答應,反正我打算都逛一遍的。
大叔推開雕花的木門一股很怪的味道衝了出來,我說不上那是什麼味。正對著門有扇小窗戶,那是這個屋子唯一的光源,窗下放著一張大桌子,上麵擺滿了各種東西。我昨天看到的那種閃金光的紙和紙條在桌上雜亂的擺著,又顯得很小心翼翼的。門兩側立著兩排書架,也是很老的那種,邊角板架都磨得油光鋥亮了。書架前橫著兩條沙發,應該是供翻閱時坐的。我走到一個書架前抬頭看架上擺的東西,有顯得很老的資料,也有許多新的。應該是大叔自己整理的,邊上還有一個啃了一半的蘋果。
我專心致誌地翻閱起資料來,首先是要查清楚那到底是什麼。大叔可能去另外的隔間了,正好方便多了。
大約兩個小時後還是沒有結果倒是查到那閃光的紙是什麼了,叫金華誓,是用椿樹皮造的,造紙過程中摻入了些黃鐵,還有些石英粉,可能還有金,是為了讓妖怪的誓言更好的束縛他們的工具,讓妖怪留下自己的氣息在紙上就完成了。這半天也就這條信息有用。我起身摸了幾張紙塞進兜裏,又抽了幾根紙條。我單獨留了根,想研究一下。這紙條應該是最有用的。
紙條很一般,沒看出來有什麼特殊的,怎麼說,就是根紙條,像那些寫毛筆字的宣紙似的,隻不過有些褐色的汙漬。我研究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來,我把重點轉移到汙漬上,褐色的,可能是幹涸的血跡吧,反正不會是醬油,試試?試試。
我把紙條放在桌子上,在房間裏找了把長相正常一點的小刀要割手取點血試試,可怎麼也割不下去,說實在我很怕疼的,根本就沒有切下去的勇氣。門猛地打開了大叔端著水果進來了,我被嚇了一跳,手抖了一下,終於把手指切破了,我顧不得喊痛趕忙抓起桌上的紙條在藏在身後,幸好這時大叔轉身關門,沒有看見。大叔把果盤放在沙發背上,就又出去了。
手上的口子還蠻深的,出了不少血全滴在紙條上了,紙條並沒有什麼變化,除了更髒了之外。當我正準備扔掉的時候,紙條一下子纏到了受傷的手指上,傷口處一陣劇痛,好像它在吸血似的,我有些興奮了,倒不是恐懼造成的。當血把紙條全部浸紅後,紙條鬆了下來,懸在了空中變成了均勻的血紅色,飽滿的要滴下來似的,然後顏色又開始變淺,最後變成白淨的紙在房間裏到處飄著,像蛇似的遊蕩著,但完全不聽我的指令,實際上我連如何號令他都不知道。它在空中自由伸展著,還不時折成各種形狀,真像個孩子似的頑皮,我伸手抓它下來,手上的傷口還有一點血,又立即讓它給吸去了,我把它塞在兜裏,它很不安分的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