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欄杆外,挨挨擠擠長著墨綠的木槿樹;地底下噴出來的熱氣,凝結成了一朵朵多大的緋紅的花。木槿花是南洋種,充滿了熱帶森林中的回憶--回憶裏有眼睛亮晶晶的黑色的怪獸,也有半開化的人們的愛。木槿樹下麵,枝枝葉葉,不多的空隙裏,生著各種的草花,都是毒辣的黃色、紫色、深粉紅--火山的涎沫。
夏天,你爬過黃土的壟子去上課,夾道開著紅而熱的木槿花,像許多燒殘的小太陽。
《沉香屑第二爐香》
新婚之夜,新郎羅傑安白登的親昵舉動被無知的新娘愫細當做變態和獸性,新娘慌不擇路地逃走,大張旗鼓地宣揚新郎的邪惡。在不幸的新郎眼中,香港的夜色是如此詭異而恐怖,木槿花仿佛是地底冒出的熱氣凝結而成,邪惡而美豔,彌漫壓抑扭曲的氣息。而在木槿花的掩蓋下,是不可知的殺機和詭異的布局,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恐怖的植物和陰冷的昆蟲,危機四伏,烘托暗示了這個故事的不幸結局。
羅傑安白登隨著殖民地統治階級的步伐來到他們占領下的異國土地上謀生,這個世界也不是他所能掌控適應的。這個刻板迂腐的男人十幾年來隻教同一門課,已經不會變通,已經不能適應變化的生活,不會尋找新的空間、開拓新的天地。這個壓抑、濕熱的夜晚注定了他不幸命運的開端,從此後他被烙上變態的標簽,最終走投無路自殺了事。木槿即使美麗,也不過是燒殘的小太陽,在火熱灼燒的太陽光下宛如被焚燒的照射,最終焦灼枯萎。正如他的愛情,因為可笑的原因,最終凋落,而他竟然要賠上整個生命。
在香港,春天是杜鵑花的天下,夏天則是木槿花的季節。烈日下火紅的花朵如陽光般奪目,每朵花朝開暮落,急速地怒放,急速地枯萎凋殘。生命隻有一天的光芒。木槿屬的植物很多都具有這個特點,每朵花兒僅僅美麗開放一日。槿花不見夕,一日一回新。《詩經》裏的“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有女同行,顏如舜英”,“舜”就是木槿,木槿也是韓國的國花。
北方常見的木槿在南方長得並不好,種的也少,南洋種的木槿其實是扶桑,在英語中木槿和扶桑都叫Hibiscus,扶桑另有別名:佛槿、朱槿、佛桑、大紅花、朱槿牡丹、日及等,日常人們稱為大紅花。扶桑在文學作品中是一種具有傳奇色彩的植物,傳說生自東海日出之處,其葉如桑,而且兩棵往往同生互相依倚,所以得名扶桑。傳說太陽就出於扶桑之下,日本也被稱為扶桑國。紅色扶桑是馬來西亞的國花。最常見的扶桑是單瓣的,薄綢一般的鮮紅色花瓣,花蕊長長地伸出去,像卷睫毛的睫毛刷子。《南方草木狀》:“花深紅色,五出大如蜀葵,有蕊一條,長於花葉,上綴全屑,日光所爍,疑若焰生,一叢之上日開數百朵,朝開暮落。”清梁佩蘭有長詩詠嶺南風物,其中有“馬纓佛桑花灩灩”。清王士禎《廣州竹枝詞》:“梅花已近小春開,朱槿紅桃次第催。杏子枇杷都上市,玉盤三月有楊梅。”清屈大均《廣州竹枝詞》其三:“佛桑亦是扶桑花,朵朵燒雲如海霞。日同蠻娘髻邊出,人人插得一枝斜。”清潘兆鏗《羊城竹枝詞》有:“牆畔有花紅似火,問名人說是扶桑。”
兩旁乳黃水泥欄杆,太陽把藍瓷花盆裏的紅花曬成小黑拳頭。
《小團圓》
黃粉欄杆上密密排列著無數的烏藍砌花盆,像一隊甲蟲,順著欄杆往上爬,盆裏栽的是西洋種的小紅花。
一抬頭看見欄杆上也擱著兩盆枯了的小紅花,花背後襯著遼闊的海。
《連環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