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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級教育”是永遠不放的課題,“七千人大會”剛過不久,一九六二年八月,中央就提出了階級鬥爭必須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在“文化大革命”中更成了教育的“主課”。敦煌也搞起了“階級教育展覽館”。

展覽工作組就在縣委對麵的縣工會一座平房小院裏,我們住在那裏,工作也在那裏,隻是吃飯,是與對門駐縣委的“四清”工作團一起。

組長賴子隆,四川人,解放軍某部的一位團長,五十多歲,矮而胖,大頭,團團臉,戴一副眼鏡,麵慈而心善,待人接物處處都顯出一種長者風度。河西一帶的部隊可能不少,多屬保密單位,隻以數字為番號,不稱某軍某師,我們也不多問,所以至今也不知他駐地何方,實際任務為何。他自己更是閉口不提。

展覽工作組十幾個人,來自各公社的“四清”隊員,大多是畫家,也有做文字工作的,還有字寫得好的。我負責設計,包括展覽總體設計、版麵設計,還有展覽館的建築設計,任務較多,責任也大。工作組裏除我外還有研究所的三四位,如何鄂、劉玉權、樊興剛,都是畫家,李複是裱畫家。

四月到六月,我們都在緊張工作,氣氛很好。文字組收集“階級教育材料”,無非是地主如何“惡毒”、走資派如何“壞”之類。由我作總體設計,安排各主題包括事例的版麵數,交各畫家按版麵數自定畫數和畫麵大小,創作連環畫,再交我進行版麵設計,定出文字和各畫位置。文字組再根據版麵所給定的文字版麵大小確定字數。文字組有時嫌我給定的版麵太小,我則嫌他們的文字套話太多,而且不生動,要他們盡量精煉、形象化。

當然,在進行總體設計以前必須預先知道版麵的規格和各規格版麵的數量,這就與建築有關了,而當時還沒有展覽館。“四清”工作團決定在文化館大院內興建。我很快進行了展覽館的方案設計,方能確定版麵規格和各規格的版麵數量,進行展覽總體設計。然後,趁各畫家正在創作的時候,再回頭完成展覽館的正式施工圖。連同展覽館的施工,我們一直在緊張有序地進行中,直到冬天才完全結束。但後期我的工作已經不多了。

十分遺憾,為了建造展覽館,工作團和縣委決定把敦煌縣殘存的三處古跡月牙泉道院、大佛寺和北台廟全部拆除,以使用其木材。

月牙泉在敦煌市區南約七裏的鳴沙山間,前已提過,此處冬夏常殷殷有聲若雷,晴朗時聲聞城內,所以得名。據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敦煌之得名沙州,也因鳴沙山故。月牙泉為滾滾沙山環抱,於沙底湧出清泉,積而為小湖,形若月牙,終數千年而不涸,景觀奇異。清代在湖旁建有小廟和官廳,後改為道院,臨湖有牌坊。但牌坊旁的“古渥窪池”石碑,則是清人之誤。

大佛寺在城內西南部,與敦煌城同建於乾隆間,雖不大,但因建在高台上,也很可觀。

道光十年(一八三〇)知縣蘇履吉修纂的《敦煌縣誌》說敦煌城隻開東、西、南三門,但又有“北門樓建廟”一語,據《縣誌》附圖之注知為武廟,是在原北門被封以後以北門城樓改建而成。為何封閉北門,可能與門外都是墳場有關。武廟以後改稱“北台廟”,我親見時是在高台前有長台階直通而上,台上有屋。

敦煌城內及近郊的古跡本來就不多,市黨政機關所在的地方原為清之參將署,早已改觀,鼓樓更早不存,現在連這三座建築都因為建造“階級教育展覽館”而被拆,我似乎頗有共謀犯的感覺。

城中許多牌坊現在也都沒有了,隻有一座節孝坊,原在東十字之西兩排白楊之間,三間四柱,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準備拆掉時,賴常書鴻先生努力,以三千元買下,遷至莫高窟大泉西岸,東對三危山,坊上內外有郭沫若手書“石室寶藏”、“三危攬勝”匾,成為窟區一景,現已成為窟區入口。

突然,醞釀已久的大風暴終於爆發了。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中央發布了“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全麵啟動。隔了半個月,六月一日,敦煌又傳來了“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由聶元梓等人撰寫的《宋碩、陸平、彭佩雲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幹些什麼?》,聲稱要“堅決、徹底、幹淨、全部地消滅一切牛鬼蛇神、一切赫魯曉夫式的反革命的修正主義分子”。同天,又讀到了《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人民日報》社論,指出“一個勢如暴風驟雨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在我國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