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為契機,一陣腥風血雨向戰戰兢兢的人們再次襲來。
王莽借助於恐怖的力量,再次強行推動“幣製改革”。就在處死“謀反分子”之後,王莽頒布了一個新的幣製改革方案:廢除以前流通的大、小錢,更行新幣。新幣稱“貨布”,長2.5寸,寬1寸;還有輔幣一種,稱“貨錢”,直徑1寸,重5銖;二者的比值是1:25。隨後還附有這樣一條“敢盜鑄及偏行布貨,伍人知不發舉,皆沒入為官奴婢”(《漢書·王莽傳下》)的令人膽寒的法令。
王莽為什麼要在貨幣問題上窮折騰個沒完沒了呢?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們推測,這裏麵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王莽剛開始搞“幣製改革”時,純粹是從政治需要出發,毫無道理地廢除流通以久的五銖錢,獨出心裁地搞出一套新的貨幣體係,但實踐證明,他的這套東西嚴重地違背了經濟規律,結果把國民經濟生活弄得亂七八糟,民眾苦不堪言。民眾為了抵製新幣製,也采取了自己的對策,一個是仍舊私下使用舊幣;另一個就是盜鑄新幣。針對這兩點,王莽也不甘示弱,他也有他對付的方法:一個是不斷更改幣製,讓你盜鑄的錢幣不斷作廢;另一個就是堅決鎮壓,讓你人頭落地,家破人亡,一家犯罪,四鄰遭殃,看你還抵製新幣製不!
所有的專製主義者都犯一個病,既從來都認為自己一貫正確,永遠將自己的意誌淩駕於千百萬民眾的意願之上。現在王莽不就在與民眾這麼對著幹嗎?
禁令一下,大禍臨頭。盜鑄和私用舊幣的人現在紛紛落入法網,更倒黴的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那些按“連坐法”被牽連進去的無辜者則遠遠多於真正的犯法者。隻見成家成家的“罪犯”,被虎狼之吏從各處押解上路,成年男人被牢牢地關在囚車裏,他們的妻子兒女踉踉蹌蹌地跟在囚車的後麵,奔向長安鍾官所屬的國營鑄幣工場,成為永不見天日的官奴婢。據統計,這樣的罪犯有數十萬。這些人到了指定的強勞場所,當局首先強迫他們交換夫妻,以示懲罰。王莽這位滿口“天地之間人為貴”,以“奴婢解放者”自居的人道主義者,就是這樣把無數自由人變成為奴婢的,就是用這種罕見的野蠻手段來體現他的人道主義精神的,在他的“關懷”下,官奴婢的死亡率竟然達到70%!由於犯法的人與日俱增,國家已經無處容納這支犯罪大軍。這迫使王莽隻好對原法作了一些調整,由原來的規定,改為“私鑄錢幣者維持原罰;私用舊幣者,官吏免職,百姓罰苦役一年。”可見,統治者有時莫名其妙地做出一些貌似仁慈的決定,必是有他不可告人的卑劣目的。
王莽在繼續推行“幣製改革”的同時。仍然沒有忘記他那窮兵黷武的對外政策。這時,他除了派遣景尚、王黨將兵平定青、徐地區的“盜賊”之外,還另派遣曹放前去幫助郭興征討西南夷;而且下令按每地數百萬的定額,繼續將糧食和軍用物資運到西河、五原、朔方、漁陽等北部邊境地區,準備對匈奴的戰爭。但是好象一切事情都與王莽過不去,他派出去的人馬並沒有給他傳會什麼令人振奮的好消息,這幾支腐敗透頂的軍隊,上陣打仗是屢戰屢敗,可糟蹋老百姓卻從來都是好手,士兵在將領的指使下,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暴行累累,令人發指!被王莽作為政治賭注的匈奴人須卜當這時也病死,王莽並不死心,又把須卜當的兒子召為女婿,想用重兵送他回國,可惜王莽的這個願望到死也沒有實現。
地皇2年正月(公元21年),王莽的妻子死去。
這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自從嫁給王莽之後,就與自己丈夫在宦海中沉浮,整天提心吊膽,不得安生,而且還成了自己丈夫裝潢門麵的工具,如果僅僅如此,也無所謂,有道是夫唱婦隨嘛。但最使她痛心疾首的則是,王莽為什麼要殺死他們的親兒子王獲和王宇?難道為了那該死的皇冠,一個人就非得變成嗜血成性的惡魔嗎?就非得靠誅殺自己的親骨肉釣名沽利嗎?如果非這樣不可,那當這個皇帝又有什麼意思!失去了兒子,她對眼前一切令人豔羨的大富大貴都毫無興趣。在空蕩蕩的宮殿裏,她終日以淚洗麵,為慘死的兒子而不停地唏噓哭泣,結果雙目失明。但是。她哪裏知道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麵呢!
天鳳5年(公元18年),王莽家中又蕭牆禍起。王莽的孫子王宗(王宇之子)在父親被殺後,始終和流放在遠方的舅舅呂寬私下裏來往,王莽對此十分氣憤,但考慮到影響,還是把火氣壓了下去。可王宗越鬧越大,也許他是惡作劇,也許他是真有野心,總之,他畫了一張自己的肖像,穿戴上天子的衣冠,刻了三方有“符命”色彩的大印,在宮中招搖起來。王莽得知後,再也不能容忍了,他立刻命令有關部門,將王宗逮捕歸案,嬌生慣養的王宗豈能經得起這番折騰,在獄中自殺身亡,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王莽見王宗畏罪自殺,更是怒上加怒,決心把王宗的後台挖出來!結果王宗的姐姐王妨也被牽連進去,王妨是衛將軍王興的夫人(就是那個因應“符命”由一個小門官而成為王莽“四將”之一的王興),在審訊中,發現她背後詛咒公婆,然後殺奴婢滅口的罪狀,在王莽的威逼下夫妻雙雙自殺。事情還波及到司命孔仁的妻子,孔仁的妻子也自殺身亡。王莽念及孔仁“敢擊大臣”,而且鎮壓“盜賊”有功,放了他一碼。
王莽的妻子想到兩個兒子慘死,如今孫子、孫女又死於非命,實在支撐不下去了,終於,在驅不散的深愁巨痛中走完了不幸的人生旅途。妻子的死,倒沒有使王莽怎麼痛苦,因為他早已經變成了一個毫無人的感情的政治怪物了。
也許命運真要和王莽作對,王莽妻子死後不久,家中一件突發事件又衝他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王莽的妻子失明後,王莽讓太子王臨在宮中陪伴母親。王莽的妻子有個叫原碧的侍女,頗有幾分姿色,引起了王莽的興趣,這個日理萬機,忙得葷頭漲腦的66歲的老皇帝,在美色麵前,不禁漾起了春心,公餘之暇,兩人經常雲來雨去,這對王莽來說也算得上是忙中偷閑,體味一下除了冷冰冰的政治之外的另一番人生滋味吧。沒有想到,王臨也看中了原碧,與66歲的老頭子比,原碧當然更喜歡年輕的太子,經過幾番挑逗,幾番傳情,兩個人就色膽包天地一起踏入溫柔之鄉,作起美夢來。然而等到雲散水流去,他們雙雙回到現實中之後,王臨突然想到,占有父親的女人該當何罪?這時,他仿佛看到了兩個哥哥血淋淋的屍體橫在眼前,如果父親發現了奸情,自己的下場恐怕要與他們殊途同歸了。驚恐之餘,他與原碧私下反複商量,共同認為,不幹掉王莽,別無求生之路,更何況他早就恨透了這個所謂的父親。母親的痛苦、哥哥的慘死、天下人的詈罵,不都是此人一手造成的嗎?
事有湊巧,王臨的妻子劉愔是國師公劉歆之女,受劉歆的熏陶,學會了占星術。她跟王臨說:“我仰觀星象,發現最近宮中將有一場巨變。”經妻子這麼神乎其神地一說,王臨大喜,看來天意人事都在支持他,於是除掉父親王莽的決心就更加堅定了。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還沒等王臨找到下手的機會,王莽突然取消了他作太子的資格,並且讓他搬出宮外,這使他陷到不可抗拒的恐懼中。這時正逢母親病危,王莽卻不讓他在宮中陪伴母親,悲憤中,他隻能給母親寫信訴訴心中的痛苦。其中一封信中寫了這麼幾句,“皇上對我們太嚴酷無情了,從前,我的兩個哥哥都是在30歲上被他殺死的,現在我正好30歲,不知哪天死在他的手裏!”這封信被王莽發現,看後大怒,從而對王臨起了疑心。王莽的妻子死時,王莽取締了他參加葬禮的資格。然後王莽決心再次清理門戶,他把碧原等宮人抓起來,嚴刑拷打,謀殺王莽的陰謀就這樣水落石出了。
由於這種醜聞實在難於啟齒,所以王莽決定來個瞞天過海,他慘無人道地把參與審理此案的所有官吏全部秘密處死,就地埋在獄中,然後通知他們的家屬,說這些人失蹤了。自然,王莽也不會饒過王臨這個孽障,他派人到獄中,給王臨送去毒酒,逼他喝下去。王臨說什麼也不喝,不過死罪難逃,為了盡快地結束自己的生命,王臨用刀自刎而死。為了掩蓋真相,王莽責成驃騎將軍王林為王臨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王莽還親自寫了一篇祭文,胡說什麼:“策立王臨為太子,有烈風之變,不蒙上天之佑,所以英年早逝……”可紙能包住火嗎?這樣的醜聞最容易不脛而走,很快,天下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王莽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三個兒子,他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無動於衷的,為了從被抑製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他感到唯一能夠減輕內心創痛的辦法就是,讓別人也品嚐一下喪子的痛苦。本著這種嚴重扭曲的心態,他給他的密友、死黨、親家劉歆下了一道詔書,上麵僅寫著寥寥的兩句話:“王臨本不懂星象,事從你女兒劉愔而起。”
這位跟在王莽後麵亦步亦趨的劉歆,在王莽清理甄豐、甄尋父子的要案中,已經搭上了兩個兒子(劉棻、劉泳)的性命,看來現在還得叫女兒陪王臨殉葬了。他接到王莽的詔書,老淚縱橫,五內俱摧,痛不欲生。詛咒、憤怒、悔恨等等難以陳述的感情彙聚在一起,在心中掀起奔騰咆哮的惡浪,猛烈地拍打著他那卑汙的靈魂,他仰天狂呼:“咎由自取!咎由自取!”隨著他絕望的狂呼,女兒自殺身亡,倒在他的腳下。
也許上蒼真的要懲罰王莽這個混世魔王,就在處死王臨的這個月,被他剛剛立為太子的王安也得病身亡。王莽在王安病危之際,焦急萬分,這倒不是出自父子深情,他在這方麵的感情早已被醜惡的權勢欲給扼殺了,現在他所以著急,擔心的是如果王安一旦死了,他慘淡經營的這份家私由誰來繼承呢?讓給別人?笑話!他連想都沒有想過;再生一個帝國繼承人?他自己最清楚,一個年近70的老翁已是強弩之末了。那怎麼辦?辦法隻要想,總會有的。他馬上想到,想當年他被趕出長安,流放到新都國時,為了用快感代替政治上的失意和苦悶,曾和侍者增秩、懷能、開明三個人風流了好一陣,而這種風流很快開花結果了,懷能生了一個叫王興的男孩,增秩生了一個叫王匡的男孩、一個叫王曄的女孩,開明生了一個叫王捷的女孩。但王莽始終沒有把他們帶到長安來,也沒有承認他們與自己的關係,這是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王莽所以這麼做,就是要維護自己那聖潔光彩的偉大形象,這個形象對他太重要了,一個克己複禮的聖人怎麼能貪色好淫呢?再說這幾個孩子說不定是幾個野種,這些下賤的女人,為了一夜風流,什麼水不喝!可是現在出於政治的需要,已經顧不得什麼體麵不體麵,什麼野種不野種了。問題是,用什麼方法向滿朝文武公開這樁難於見人的秘密呢?總不能讓自己站在大庭廣眾之前說這件事情吧,那樣做,有點怪不好意思的。王莽的招數有的是,他強迫重病中的王安用自己的口氣給他上一份由王莽擬好的奏疏,主要的意思是“王興等人的母親雖然出身低賤,但畢竟都是皇子,懇請父皇不要拋棄他們。”雲雲。之後王莽一本正經地把王安命在垂危時寫的這個東西拿給群臣傳閱,善於體會“領袖”意圖的奴才們,馬上明白了主子要幹什麼,這時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王安實在是個關懷兄弟的模範,我們請求等他病情好轉時為他加爵晉封。”就這樣,王莽的幾個從未露麵的兒女被用“王車”隆重地接回長安的宮中,從而帝國繼承人的問題迎刃而解了。
帝國有了繼承人,但國不可一日無母啊!這時的王莽隻想要這些孩子,卻不想要他們的母親,現在他是皇帝,對女人的胃口與新都侯時已不可同日而語,明媒正娶的老妻就沒辦法了,正可以用她做做政治廣告,擴大影響。但這幾個“野種”的母親是斷然不能把他們弄到宮中來的,一來這幾個婆娘已是昨日黃花,二來他們的身份根本不配母儀天下。選擇天下之母的事情決不能含糊,現在,老妻和她那幾個不孝之子全都一起去了,這倒是件好事,他正可以在垂暮之年,享受一番過去很想享受卻又未曾享受過的那種“六宮粉黛三千人”的滋味!這時,王莽身邊的一個小小的郎官陽成修站出來獻了一道“符命”,胡說什麼上天命令新帝國要“繼立民母”;更胡說什麼“黃帝因為娶了120個年輕女子而成了神仙。”其實小官僚所以敢於在大庭廣眾麵前漫無邊際的胡謅八扯,還不是後麵有個王莽在那裏撐腰!不由分說,王莽立刻派遣中散大夫、謁者共90人,分別深入到全國各地,選拔姿色絕佳的名媛淑女……
就在王莽一本正經胡鬧的時候,全國的形勢繼續惡化:長安附近的“三輔盜賊麻起”,反抗的烈火已經燒到了王莽的眼皮底下,這就完全戳穿了王莽關於長安地區治安情況良好的謊言。統治階級內部也出現了越來越大的裂痕,有人公開上書,讓他“取之以天,還之以天”,退就臣位;有的暗中製造輿論。大力宣傳“漢家當複興。”最可怕的還是接連不斷,四處蔓延的“天災”,王莽妻子死的這年秋天,天氣驟然降溫,出現了大麵積的霜凍,莊稼顆粒無收,然後又是蝗災,“關東大饑。”
在“人禍”和“天災”的連續夾擊下,老百姓實在是沒有活路了。這年,南郡人秦豐聚眾萬人起事;平原女子遲昭平也聚眾數千人在河阻中起事。麵對著全國各地燃起的反叛之火,王莽也沉不住氣了。直覺和本能告訴他,再這麼自欺欺人就危險了。惡化的形勢迫使王莽第一次從虛幻的夢境和良好的自我感覺中掙紮出來,不情願地瞧了幾眼現實。他特意召開了一次大規模的禦前大會,專門討論形勢問題。除了在任的公卿大臣之外,還邀請了社會賢達以及離任退休的元老重臣。在會上,王莽裝出一副開誠布公的樣子,向群臣征詢“擒賊方略”。這是個最敏感的問題,誰都知道王莽是個喜歡報喜不報憂的人,誰也都清楚地記得,當“盜賊”初起之時,說真話和說假話的那些人不同的下場,所以幾乎眾口一詞地齊聲回答說:“這都是些命在旦夕的跳梁小醜,無足掛齒!”會上群臣的一致輿論著實叫王莽的底氣又足了起來,看來群臣的信心倒是蠻高啊,他反而為自己的“杞人憂天”有些慚愧,如果因此而讓群臣窺破自己心虛了,這次會議豈不是畫蛇添足!想到這裏,他頗有些悔意。
王莽正在暗自思忖,隻見退休的老將軍公孫祿氣呼呼地離座而起,他用顫巍巍的手指著這幫阿諛取容的家夥們,毫不客氣地大加痛責說:“現在天下形勢危若累卵,你們這群奸佞之輩卻在這裏欺君妄上!我看事情搞到今天這種天怒人怨的地步,其中在坐的一些人就是罪魁禍首!第一個就是太史令宗宣,此人借觀星望氣為名,裝神弄鬼,以吉為凶,貽誤朝廷。第二個就是太傅唐林,此人偽言偽行,欺世盜名,貽害後學。第三個就是國師劉歆,此人顛倒五經,非毀師法,擾亂學術。第四個就是張邯、孫陽,此二人大搞“王田”、“私屬”,令天下百姓紛紛破產。第五個就是魯匡,此人巧立名目,推行“五均”、“六管”,使工商失業,民生凋零。第六個就是崔發,此人專事逢迎,滿口假話,讓下情不能上達。我建議殺此數人,以謝天下!”老將軍的一席話猶如驚雷閃電,震撼了在坐的這些佞臣的陰暗心靈,讓這些人的醜惡靈魂頃刻之間就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使他們仿佛麵對一場末日的拷問,終於看清了彼此的真麵目。大殿裏刹那間像墳墓般寂靜,還沒等大小臣工從呆滯麻木狀態中蘇醒過來,公孫祿又接著衝王莽喊起來,他不客氣地說:“臣以為匈奴不可攻,當與和親。臣擔心新室之憂不在匈奴,而在國內!”這簡直是對王莽所作所為的全盤否定,王莽聽後,氣得是目瞪口呆,急忙下令宮中的力士把公孫祿強行拖出會場。會議不歡而散。
事後,當王莽從盛怒中平靜下來時,也不能不感到,現在對天下人最為關切的事情確實得有個交代了,否則他的統治將很難繼續下去。但是讓他王莽完全放棄“新政”,率由舊章,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政治生命就壓在“新政”這張賭桌上,宣布“新政”破產,那就不是像公孫祿說的那樣,殺宗宣等幾個人以謝天下的問題了,而是必須殺他王莽!對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了。不過為了平一平民憤,拋出一兩個替罪羊還是有必要的,選來選去,選到了首倡“工商業國有化”的魯匡頭上,對這個政策民眾意見最大,於是他找了個“百姓怨非”的罪名,把魯匡打發到邊境上的五原充軍去了。意思是國家的這個政策是好的,隻是被魯匡之流搞糟了,現在我不是給你們出氣了嗎。但誰都知道,人們反對的是“工商業國有化”等害民政策,並不是魯匡這個人,魯匡固然可恨,你王莽搞的這些害民政策更可恨!可這就超出了王莽能夠接受的限度。
王莽自認為大多數人還是支持自己的,像公孫祿這樣的反對者畢竟是少數,所以他在群臣承顏順旨的一片蒙蔽聲中,更加喪失了正確判斷形勢的能力,致使他繼續在重大決策上一錯再錯。本來所謂的“盜賊”問題的起因很簡單,既“饑寒窮愁”所致。這些“盜賊”都是一些淳樸木訥的農民,他們鋌而走險,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最初根本沒有任何政治目的,他們人數雖然眾多,卻談不上什麼組織,從他們的頭頭的稱呼,如巨人、從事、三老、祭酒看,他們仍然是以同鄉為單位開展活動的。剛開始,他們不敢攻打城邑,隻是輾轉於農村各地,“轉掠求食”,搞到一天的食物後就停止活動。對於前來鎮壓的官軍尚不敢動武,而是躲著走。至於一些地方官吏被殺,幾乎全是借鎮壓之名,行擄掠之實的官軍在自相火並中幹的。這些“反叛者”最大的願望是,等到年景好些,朝廷赦免他們“罪過”之後,回家繼續當個良民。如果王莽在此時措施得當,問題並不難於解決。
可王莽卻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其中的原因,在他看來,敢於抗拒朝廷的,就是亂臣賊子,對這類人沒什麼好說的,一句話,人人得而誅之!
就在這一年(地皇2年),荊州牧出兵2萬人去討伐綠林山的起義者,企圖一舉將其全殲。起義者見朝廷決心要置他們於死地,不得已,在首領王匡等人的率領下,迎戰官軍於雲杜,把官軍打得落花流水,殺死官軍數千人,繳獲輜重無數。荊州牧倉皇逃竄,被起義首領馬武帶人在半路上攔擊而活捉。起義者沒敢殺這個朝廷命官,而是把他放了,因為他們仍舊幻想朝廷會赦免他們,所有不敢絕了這條後路。在此之後,起義者又跑回綠林山,這時他們的隊伍已經發展到5萬多人,地方軍的力量根本無法與他們抗衡。
顯然,這乃是王莽鎮壓政策導致的必然結果。
這時又發生了一件很有影響的事件。大司馬的一個屬員到豫州處理公務,被當地的起義者抓獲,問明情況後,便把他放了。這個官吏親自接觸到這些所謂的“盜賊”,看到他們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魔頭,而是一些饑寒交迫的民眾。回到朝廷之後,他上書王莽,把他經曆的真實情況進行了彙報,希望王莽根據這些情況製定相應的處理辦法。沒想到王莽立刻將這個官吏以“誣罔”罪逮捕下獄,並且專門下達一封詔書,對政府部門的7個主要負責人大加申斥說:
國家官吏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捕誅盜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今則不然,盜發不能馬上歸案,以致越鬧越大,竟敢冒犯國家官吏。而被他們抓獲的官吏,回朝後竟替盜賊說話,胡說他們是因貧窮所致,居然提議要對盜賊寬大為懷,目前這種議論漫天飛:所謂“貧窮”為盜,最多不過數人,最重不過鼠竊狗偷,現在他們卻成千上萬,到處橫行,此乃大逆不道、圖謀不軌之徒,豈是貧窮饑寒所致?從今以後,爾等務必全力督責各級屬員,盡快消滅盜賊。有不同心協力,急捕盜賊,卻替盜賊喊冤叫屈者,立刻法辦,嚴懲不貸!
可見,王莽是死心塌地與民眾為敵了。大小官員聽到這番痛責,一個個嚇得膽戰心驚,誰還再敢抗旨?不過“盜賊”越戰越強,造反的烈火越燒越旺卻已成為不可逆轉之勢。
這時各地的官軍是屢戰屢敗,隻有那個幫助王莽橫征暴斂的田況發誓要與反叛者勢不兩立,他擅自把18歲以上的適齡男子4萬餘人武裝起來,保鏡安民,使赤眉軍聞之不敢入境。但王莽對他的忠心並未欣賞,相反,卻以“未賜虎符而擅發兵”的罪名給予他以嚴重警告,命其帶罪立功。不過,說實話,這個田況與當時那群腐敗低能的官僚相比,在鎮壓起義民眾這點上,似乎還有些辦法。最初,他在與起義軍的較量中,感到這些鬥爭經驗不足的起義者還不是官軍的對手,所以他建議王莽:趁反叛者尚未壯大,就應把他們扼殺在萌芽狀態中。他在給王莽的奏章中指出:“盜賊”起事之時,規模很小,並非不能製止,但各級官吏欺上瞞下,層層虛報,有意掩蓋真相,致使朝廷掉以輕心,直到事態嚴重惡化,方才派兵遣將,前去鎮壓。地方官吏為了逃避罪責,竭力拉攏上司,上上下下,互相勾結,誰也不把大事放在心上。而且將帥不能身先士卒,因此每戰必敗,徒然勞民傷財。更有甚者,本來朝廷赦令已經下達,“盜賊”已經放下武器,官軍此時卻突然發起攻擊,致使無人相信朝廷誠意,再加上饑荒日益嚴重,結果旬日之間,“盜賊”竟發展到數十萬人,這是現在“盜賊”之多的主要原因。他還提議:現在洛陽以東,米價暴漲到2千錢一石。聽說此時朝廷打算派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帶軍平叛,此乃下策。因為人多則地方供給困難,人少則難以收到成效。不如整頓地方吏治,堅壁清野,廣積糧草,全力固守,使“盜賊”攻無所得,掠無所食,如此,招之必降,擊之則滅。今大軍一到,郡縣苦不堪言,反甚於“盜賊”。所以建議撤回朝廷使者,讓地方得以休養生息。
田況是否能夠用他的法子收拾“盜賊”這且不說,但他說的都是實情。這個誓死與民眾為敵的家夥,滿以為王莽會再次重用他。可王莽不這麼想,一來他不喜歡別人對他指手畫腳,何況是個小小的地方官;二來他倒更擔心這類人別有用心,他居然不讓中央插手鎮壓盜賊的事情,難道要借機搞獨立王國,這不比“盜賊”更可怕嗎?想到這,他毫不猶豫地派出一個使者,解除了田況的兵權,用一紙詔書將其調回朝中,給了他一個閑職,把他打發掉。從此東方完全失控。
地皇3年(公元22年)東方的饑荒更為嚴重,“關東人相食”。
這年2月,王莽派到東方鎮壓赤眉的將領景尚被赤眉軍殺死,舉朝震驚,到此,這幫一直輕視農民的老爺們才知道造反奴隸的厲害!尤其是王莽這個自大狂,終於被迫睜大眼睛去看現實了。
4月,王莽急派景尚的頂頭上司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率重兵前去鎮壓。臨行前,王莽親自到都門外為這兩位得力幹將餞行。這天大雨如注,狂風呼嘯,成群結隊的送行人站在風雨之中,無限悲痛地前來與自己的親人作生離死別。雷鳴掩蓋了哭聲,暴雨代替了淚水。王莽的衣服被淋濕了,這使他很惱火,天父也太不給他麵子了,撤,打道回朝!說罷,連餞別的儀式也沒舉行,轉身就在群臣的簇擁下,進城了。東征的將士、送行的百姓太寒心了,你身為一國之主,淋點雨就怕得要命,可是這些將士卻要為你不遠千裏去浴血奮戰啊!失望的送行人望著這支在急風暴雨中緩緩向東方行進的大軍,無限悲愴地說:“蒼天也在為這隻軍隊哭泣呢!”
王莽為了緩和東方民眾的反抗勢頭,在派兵鎮壓的同時,又下達了開倉救濟饑民的詔書。正如田況估計的那樣,王匡的十幾萬大軍一股腦湧向赤地千裏的災區,地方官把糧食供給他們還不夠呢,那有餘糧救濟百姓?所以王莽的詔書不過是一紙空文而已。相反王匡、廉丹的官軍,所到之處,奸淫殺掠,無惡不作,因為他們得到了王莽的最高指示:“青、徐故不軌盜賊未盡解散,後複屯聚者,皆清潔之!”(《漢書?王莽傳下》)在王莽的眼裏,對“階級敵人”還有什麼仁慈可講,殺得越多,越徹底越好!既然有皇帝的明令,那就放手幹吧,東方人都是盜賊,燒!殺!死得人越多,功勞越大。這幫真正的強盜其實根本沒傷著赤眉軍的一根毫毛,死在他們刀下的全都是無辜的百姓,因此,民間流傳起這麼幾句民謠:“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
瘋狂的屠殺政策隻能激起更為拚死的反抗,官軍在東方毫無進展。
饑荒逐漸蔓延到長安地區,蝗蟲鋪天蓋地從東方飛到富庶的八百裏秦川,東方的難民數十萬人也像蝗蟲似的衝進關中。怎麼辦?總不能將他們作為“盜賊”殺掉吧,王莽下令開倉賑濟難民。沒想到,這又為貪官汙吏創造了發財的機會,他們互相勾結,層層搜刮,救濟難民的糧食源源不斷地流入他們的私囊,可難民卻因此餓死了百分之七、八十!高高在上的王莽聽說長安市民也陷入饑餓中,將信將疑,就問他的貼身宦官王業情況是否屬實,王業說:“挨餓的都是些外地的難民,不是城裏人。”這個小人為了討主子的歡心,特地到市場上買來上等的米飯和肉湯,端到王莽眼前,說:“這就是城裏人吃的東西。”王莽居然信以為真。
形勢畢竟十分吃緊,所以王莽也有些坐不住金鑾殿了,東方為什麼還沒有傳來勝利的消息?他怒氣衝衝地修書一封,指責廉丹說:“糧倉盡了,府庫空了,可以怒矣,可以戰矣!將軍受國重任,不捐身中野,無以報恩塞責!”廉丹接到這樣的警告,該是怎樣的恐懼,那就可想而知了。夜闌人靜,廉丹找來手下的親信馮衍,把王莽的信給他看。馮衍早已對王莽政權徹底失望,於是借著這個機會勸廉丹說:“將軍之先,為漢忠臣(廉丹之先廉褒為漢宣帝時的後將軍),現在海內潰亂,人心思漢。人心所向,天必從之。對於將軍來說,當今的上策莫過於占據大郡,擁兵自重,招攬豪傑,增強實力,然後興社稷之大利,除萬人之大害,如此不僅福祿流於無窮,而且功名永垂青史;與覆軍於中原,身敗名裂,辱沒先人,實在不可同日而語!”這就是說,反!可廉丹這個強盜將軍即沒有那麼高遠的眼光,也沒有那麼過人的膽量,他覺得隻要他死心塌地地跟著王莽,不愁保不住眼前的榮華富貴,所以他拒絕了馮衍的建議。
這年冬天,無鹽縣(今山東省東平縣)的居民起義響應赤眉軍,廉丹、王匡揮軍前去鎮壓,城池攻陷後,廉丹、王匡開始大肆屠殺,一萬多人倒在血泊中!王莽聞訊後,十分振奮,把這看作是個大勝利,立刻派特使趕赴前線勞軍。廉丹、王匡進爵為公,軍中的吏士也有十餘人受到嘉獎。其實誰都清楚,這次事件與其說是軍事上的勝利,不如看作是一種政治宣傳,因為王莽太需要用戰場上的勝利消息來為搖搖欲墜的帝國大廈做做支撐了,所以這一事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很是被他大吹大擂了一番。
遺憾的是好景不長。當時由董憲率領的一支數萬人的起義隊伍在梁郡(今河南省商邱)一帶活動,王匡打算“吃掉”這支隊伍,再立新功;廉丹卻認為部隊剛剛打完仗,需要整修。求勝心切的王匡獨自帶兵前往,不得已,廉丹隻好尾隨其後。雙方在成昌(今山東省東平西)展開一場惡戰,廉丹戰死,王匡僥幸逃命,官軍幾乎全軍覆沒。
消息傳來,大小臣工驚恐萬狀,王莽更是氣急敗壞,過去他從來不屑於聽什麼民眾造反的事情,在他眼中,幾個蟊賊能成什麼氣候,征服四夷才是他王莽的淩雲壯誌!而曾幾何時,他卻在造反的奴隸麵前束手無策了。一支他寄予厚望的精銳之師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飛灰煙滅了,一代名將就這麼喪命黃泉了,現在派誰去阻擋向他滾滾湧來的怒潮呢?他將惶恐的目光投向站在那裏栗栗危懼,麵麵相觀的大小臣工,心裏想,這幫官迷祿蠹,哪個是幫我排憂解難的人物?一陣難堪的沉默。突然,一個人從人群中挺身而出,此人大聲說:“臣願去山東平賊!”原是這個人就是長期坐著冷板凳的國將哀章。王莽沒想到這個在他篡奪政權時幫過他大忙的人,如今在最緊要的關頭又挺身而出了,慚愧的是自己卻險些把他清洗掉,真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啊!二話沒說,他立刻命令哀章急速馳赴山東,與太師王匡殘部合力對付赤眉軍。
緊接著,王莽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調兵遣將,重新布防,集中力量鎮壓民眾起義。他派司徒王尋率兵10萬進駐東都洛陽,堵住赤眉軍東進之路;大將軍陽浚守敖倉;大司馬董忠在長安的北軍中壘操練新軍;大司空王邑兼任三公之職,為總指揮。
單說王尋率軍出發,在離長安不遠的霸昌廄宿營,忙亂中,竟然把中軍統帥的權仗搞丟了。王尋手下的一個幕僚房揚不禁號啕痛哭,邊哭邊說:“這場仗是打不贏了!”哭罷,揚長而去。他這一鬧,本來就浮動的人心就更惶惶然了。王莽聽說之後,派人追上房揚,一刀結果了他!
壞消息不斷傳來:星星之火,已經燎原。起義者由野戰轉為攻城戰,郡守以下的官吏不斷被殺,太師王匡屢戰屢敗……到此,王莽這才有了窮途末路之感。為了挽救滅亡的命運,王莽第一次決定廢除自他即位以來頒布的“井田奴婢山澤六管之禁”以及其它“不便於民”的所有政策,也就是說正式宣布了他的“托古改製”這一偉大實驗徹底破產!但是一切都晚了。正當他準備派特使趕赴各地宣布這一消息時,南方的形勢已經完全失控了。這時的民眾對王莽說什麼根本不再感什麼興趣了。
我們曾經說過的綠林軍,在地皇3年(公元22年),由於瘟疫流行,人數死亡過半。在一個時期裏,他們為了保存實力,不得不將隊伍化整為零,撤出綠林山區。一支由王常、成丹率領,西入南郡,號稱“下江兵”;一支由王鳳、王匡、馬武、朱鮪、張卬等人率領,北上南郡,號稱“新市兵”;此間,平林(今湖北省隋縣東北)人陳牧、廖湛等人組織了一千餘人,號稱“平林兵”,也來響應綠林軍。經過努力,他們逐漸走出低穀,很快又活躍於長江中下遊地區,從南方構成了對王莽政權的嚴重威脅。
王莽見綠林軍強大起來,特派司命大將軍孔仁到豫州布防,以免綠林軍東竄;派納言大將軍嚴尤、秩宗大將軍陳茂正麵進攻綠林軍。這時,王莽由於把兵力全都集中到東方,去對付赤眉軍,手中已無可用之兵了,所以僅讓這幾個光杆司令各帶上屬員百餘人去上任,命令他們就地招募軍隊,抵禦起義軍。這麼做,王莽又擔心他們借機擴大私人勢力,因此連調兵遣將的兵符都沒給他們。嚴尤不滿地對陳茂說:“遣將卻不給我們兵符,事事得請示之後才能行動,這不是捆住我們的手腳讓我們打勝仗嗎?”他們到任後一時無所作為,這倒給綠林軍創造了難得的發展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