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這時,這一地區的劉姓貴族們見天下大亂,也開始躍躍欲試了。這些在王莽統治下喪失特權的人物,比民眾還痛恨王莽政權,他們早就盼著有這麼一個翻天覆地的時刻到來。其中劉玄、劉縯、劉秀最為活躍。劉玄是劉縯、劉秀的族兄,他最先參加了平林軍。劉縯、劉秀是親兄弟,此二人乃是舂陵節侯劉買之後,自王莽篡漢後,忿忿不平,始終想恢複失去的社會地位,為此,他們傾家蕩產,用以結交天下豪傑。如今他們見時機已到,於是舉起反新複漢的大旗,糾集七、八千人,在舂陵起事。然後與新市、平林兩支農民軍聯合,展開軍事行動。在反對王莽政權的鬥爭中,昔日彼此對立的兩個社會階層走到了一起來,這麼做,與其說是同心協力,不如說是互相利用。劉姓貴族想要恢複祖業就必須借助於造反奴隸的力量,而這些名不見經傳的造反奴隸也需要借助劉姓貴族的政治影響擴展其勢力。其實這也無足為怪,曆史上人們的分分合合無不服從“利害”二字,“利害”相同時,仇敵也會成為戰友;“利害”不同時,戰友也會成為仇敵。
由於起義軍最初的聯合十分鬆散,下江兵首先被嚴尤、陳茂打散;劉氏兄弟也連連受挫,損失慘重。而由甄阜、梁丘賜率領的十萬官軍卻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他們壓來。平林、新市的農民軍本來都是些烏合之眾,見勢不好,都想散夥。劉縯非常憂慮,既然走上造反之路,豈有退理,到那時,全得人頭落地!他與弟弟劉秀主動去見下江兵的首領王常,向他陳說成破利害,希望聯合對敵。大敵當前,王常也認識到聯合的必要性,他誠懇地說:“王莽殘暴,百姓思漢,今劉氏複興,你們就是當然的領袖,我們願意傾力相助,輔成大功。”可是其他的將領如成丹、張卬等人卻不理解,為什麼自己人多勢眾,反倒要把領導權交給別人,他們不服氣地嚷著說:“大丈夫既然挺身而起,就當自己做主,何故要受製於人!”王常耐心地勸說道:“王莽苛暴,已久失民心,百姓思漢,決非一日,所以我們才揭竿而起。天意人事皆在劉氏,如果我們負強恃勇,雖得天下,必複失之……”經王常這麼一說,這些沒有政治頭腦的農民輕易地就把領導權交給了劉氏兄弟。又經一番說合,劉氏兄弟的漢兵和平林、新市、下江等四支起義軍終於在大敵當前之際實現了大聯合。
聯合後的起義軍力量大增,聲威大震,“齊心同力,銳氣益壯”。當年年底,起義軍夜襲藍鄉取得成功,獲取大量軍用物資。第二天,即地皇4年(公元23年)正月初一,他們發起對官軍的總攻。在激戰中,官軍主將甄阜和梁丘賜被殺,起義軍殲敵2萬餘人,嚴尤、陳茂見勢不妙,打算率領官軍退保軍事重鎮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劉氏兄弟所部追至淯陽(今河南省南陽市南)附近,雙方展開激戰,嚴尤、陳茂敗走,宛城陷入起義軍重圍之中。綠林軍大獲全勝的消息傳到東方的造反者那裏,人心大震,過去,他們雖然人多勢眾,擁兵數十萬人,但組織鬆散,各自為政,號令不一,所以沒能形成強大的威懾力量;現在他們也以綠林軍為榜樣,組織起來,廢棄了過去那些鄉裏鄉氣、不倫不類的稱號,叫起將軍來,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還吸收了一些知識分子,把宣傳和聯絡工作搞了起來,逐漸改變了流寇的習性,成為一支正規的、力量強大的民眾武裝。當昔日的“盜賊”以嶄新的麵貌出現在王莽麵前時,這位一貫目空一切、藐視民眾的專製皇帝才知道大事確實不妙!因為這已經不是什麼東遊西走、打家劫舍、無足掛齒的一群群烏合之眾了,這乃是一支支把目光瞄準國家最高政權,準備改天換地,替天行道,決心把他王莽從皇帝的寶座上掀下來的正義之師。他能不害怕嗎?能不發抖嗎?事到如今,王莽才真正感到滅亡的恐懼向他襲來!
這時,綠林軍已經擁眾10餘萬。為了表示與新莽徹底決裂的決心,也為了擴大政治影響,他們決定建立自己的政權,同時推舉一位劉姓貴族作為起義軍的領袖,並稱皇帝。圍繞這件大事,各部的頭頭們發生了分歧:南陽的地方豪強和農民軍的代表人物王常支持劉縯;而新市、平林方麵的農民軍頭頭則支持在平林軍中擔任更始將軍的劉玄。人選不同,其實質是一樣的,那就是農民又承認過去西漢帝國的劉氏家族是自己的主人了。當時,平林、新市方麵的勢力較大,他們將人選定好之後,才將劉縯這方麵的人找來,讓他們承認既成事實。劉縯見對方人多勢眾,鬧翻了,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沒敢正麵反駁,但又萬分不願意把當皇帝的機會就這麼輕易拱手讓給別人,沉思片刻,他突然以勸說的口吻說:“諸位將軍想要擁戴劉氏宗室當皇帝,我們當然感激不盡!但如果東方的赤眉軍聽說我們這裏這麼幹了,他們也必然效仿我們,為他們自己再立一個劉姓皇帝。王莽未滅,劉姓宗室之間卻自相殘殺起來,這隻能教天下人無所適從,從而削弱了我們的力量,這決不是消滅王莽的好辦法。我看不如暫且稱王,倘若赤眉所立之人是眾望所歸,我們就擁戴他;倘若不是這樣,等我們推翻王莽政權,降服了赤眉之後,再擁立一個皇帝也不算晚。”劉縯的話固然是為自己著想,不過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領袖這東西,不是自封的,也不是強立的,他是在鬥爭中逐漸產生的,不是那塊料,立起來,也得倒下去,是那塊料,人們總會找到他。
一些人很讚同劉縯的意見,但更多的人不同意。新市軍的一個頭頭張卬衝出來,揮起寶劍,猛然向地一擊,氣勢凶凶地大喝到:“疑事無功,今日之議,不得有二!”少數服從多數吧,眾頭領一哄而起,把個劉縯的意見給否了。這年的二月初二,綠林軍將士齊聚淯陽城外的淯水岸邊的沙灘上,舉行了一場簡簡單單的皇帝登基儀式,劉玄就這麼當了綠林軍的皇帝。有了皇帝,自然要大封群臣,王匡封為定國上公,王鳳是成國上公,朱鮪是大司馬,劉縯是大司徒,陳牧是大司空。其餘的封為九卿將軍。這些目不識丁的“山炮”,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能夠做這麼大的官,自然是喜出望外。可南陽豪強見他們的代表劉縯僅撈到個四把手,很是忿忿不平,這就為起義軍以後的內訌事先種下了一粒分裂的種子。
王莽的恐懼感與日俱增,特別是劉姓皇帝的出現,不啻是個無法驅散的魔影,緊緊向他逼來,因為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他始終在致力於讓人們忘記還有個劉家的天下,即使有,那也應該是個不堪回首的苦難淵藪;另一方麵,他更致力於讓人們永遠記住隻有他才是普渡眾生的救世主,為此,他玩了多少令人眼花繚亂的政治魔術。如今這些努力全都付之東流了。人們又想起了那個被他無情埋葬的劉姓帝國,又把他當成一個卑鄙的篡位者,想到這些,他好象矮了半截,仿佛再也不敢正視世人的目光了。總之恐懼使他心虛了。
正當這時,他突然宣布他要舉行盛大的婚禮!眼前是遍地的烽火,處處的災荒,這位68歲的老家夥卻想入非非,要品嚐品嚐一下燕爾新婚的滋味,難道他瘋了嗎?他沒瘋,隻是徹底絕望了。一個絕望的人,很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常有一個回光返照的暫短時刻,突然顯現出令人驚詫的健康幻象。這個正在一步步走向滅亡的王莽,也是如此,他要在臨死之際,讓人們看看,他是多麼的強壯、健康、愉快!他仍然是個不可戰勝的年輕人!
婚禮極盡鋪張、奢華之能事。他把花白的須發認真地染成黑色,幹瘦的軀體套上了不得體的彩衣,總之,一切都要符合典儀。皇後是上次選入宮中的杜陵望族史諶之女,聘禮是黃金3萬斤,車馬、奴婢、雜帛、珍寶無數。王莽迎親於前殿,行禮於西堂。陪嫁的還有120個窈窕淑女(按《周禮》的規定)……令人掃興的是,突然狂風肆虐,房倒樹折。會說話的群臣急忙齊聲歌頌道:“此乃大吉之象,所有反賊將被一掃而光了!今年將五穀豐登,萬民歡慶,天下幸甚!”人們讀後一定會說,政治搞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意思嗎?遺憾的是這種胡鬧政治在以後的曆史上仍然有人在認真效仿。
王莽借這次喜事大赦天下。但卻特別強調,劉縯等劉姓貴族、殺害廉丹、甄阜、梁丘賜的元凶、匈奴單於、西南夷的酋長不在赦免之列,赦書頒發下去,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此時此刻,誰還把這種自欺欺人的鬼話當成一回事呢。
各處反暴政的烈火越燒越旺,東方的赤眉、南方的綠林、北方的銅馬,像伸向關中地區的一把把利鉗,步步逼向王莽的咽喉。其中綠林軍更是異軍突起,自從建立了更始政權,目標就更明確了──打進關中去,推翻王莽政權。所以此時綠林軍的主力竭盡全力攻打通向洛陽的門戶宛城,以期占領洛陽,進軍長安。另一支由王鳳和劉秀率領的綠林軍也在這年四月攻下了昆陽(今河南省葉縣)、郾城(今河南省郾城南)、定陵(今河南省舞陽縣東北),很好的配合了主力部隊的戰略計劃。
王莽意識到,生死存亡的時候到了,無論是喜事,還是大赦,都代替不了戰場上的決戰。他終於向全國發布了決戰詔書和總動員令,他以狂暴的口氣宣布:
我命令太師王匡、司命孔仁、兗州牧壽良、卒正王閎、揚州牧李聖亟率所部地方兵,凡30萬眾,限期剿滅青、徐盜賊。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茂、車騎將軍王巡、左隊大夫王吳亟率所部地方兵,凡10萬眾,限期剿滅綠林醜虜。彼等如仍執迷不悟,負隅頑抗,務在全殲!我命令大司空王邑征集百萬雄師,準備最後蕩平群盜!
然後,分遣朝中隗囂等72人到全國各地宣傳他的這份措辭嚴厲,很像最後通牒的詔令。隗囂等72人剛出長安,就奪路逃命去了。
總動員令發布後,王莽命令司空王邑急速趕赴東都洛陽,與司徒王尋組建一支“虎牙五威兵”,作最後的決戰準備。王莽決定把自己的命運押在這支軍隊上,他傾其所有,支持王邑、王尋備戰:給予他們生殺予奪的全權;用最好的武器裝備他們;讓63家兵法家擔任軍中的各級軍官;讓長人巨毋霸為壘尉,以壯軍威;撥給他們許多珍寶,用以向敵人炫耀帝國的富饒;還弄來不少的虎、豹、犀、象等猛獸,恫嚇敵方。為此,王莽真可以說得上是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有了王莽的尚方寶劍,王邑、王尋在洛陽自然就敢於放開手腳大幹了。他們任命各州郡的地方長官為將軍,命令他們挑選本地精兵,按期趕赴洛陽集結。短期內,他們竟征得43萬人眾,其餘正在路上的還不算在內。這時,隻見通向洛陽的各條道路上,塵埃衝天,旌旗蔽空,車流滾滾,千裏不絕,如此壯觀的場麵,確實前無古人!
六月,王邑、王尋從洛陽出發,南出潁川,與嚴尤、陳茂會合,直撲綠林軍,目標是解宛城之圍,徹底消滅更始政權。剛剛成立的更始政權,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嚇人的架勢,幾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鋪天蓋地地奔殺過來,大使綠林軍將士惶遽不堪。附近各路起義軍紛紛撤到不久被他們攻陷的昆陽城中,準備負隅頑抗。官軍大兵壓境,綠林軍中的一些頭頭主張各奔前程。就在這十萬火急的關頭,一個人表現出不凡的氣概,此人就是劉秀。劉秀沒有他的哥哥名氣大,不是個鋒芒畢露的人物,但卻很有政治頭腦,他上過太學,算得上是個知識分子,又經過一段武裝鬥爭的磨練,因此不像其他人那麼目光淺短,而是遇事比較冷靜,能夠深思熟慮。劉秀深知,大敵當前,逃跑是毫無出路的,隻能自取滅亡。有鑒於此,他對諸將說:“現在我們兵寡糧少,敵我力量懸殊,如果全力迎敵,還有勝利的希望,如果臨危而懼,各自為政,逃跑保命,勢必自取滅亡!再說,宛城尚未被我軍攻下,主力部隊無力援救我們;昆陽一旦失守,不出頃刻,各處也將隨之覆滅!當此關頭,你們不同心協力,建功立業,卻隻顧保全妻財物,實在不可思議!”那些一心想著逃命的將領聽到劉秀的指責,生氣地說:“劉將軍怎敢如此無禮!”正在爭論不休時,偵察騎兵急匆匆地跑回來,報告說:“敵人的大隊人馬已經快到城北了,他們的軍陣綿延數百裏,簡直望不到盡頭!”昆陽主將平素很輕視劉秀這個白麵書生似的人物,現在兵臨城下,形勢危在旦夕,隻好請劉秀出謀劃策。劉秀叫王鳳與王常死守昆陽,頂住官軍的進攻;自己則帶13騎,趁敵方尚未合圍,從城南門逃出,到外麵去求救兵。
當時官軍近10萬人,官軍主將王邑、王尋一揮手,就把個昆陽城圍得鐵桶一般。嚴尤對王邑說:“昆陽城小而堅固,一時難以攻破,現在他們的冒牌皇帝在宛城,我看應該速攻宛城,宛城陷落,昆陽自然投降。”王邑反駁說:“想當年我圍困反賊翟義時,就因為沒有生擒他,遭到皇帝的責罵,今日擁兵百萬,連個小小的昆陽城都攻不下來,怎麼顯示我方的軍威?你看我先屠此城,然後踏血前進,前歌後舞,豈不痛快!”說完,在昆陽城外列營數百個,金鼓之聲傳出數十裏。很快,攻城開始了,隻見亂箭齊發,矢如雨下,城中人必須頂著門板去打水,否則寸步難行;與此同時,挖地道的挖地道,用衝城車撞城的撞城……一場空前殘酷的血戰在小小的昆陽城前展開了。城裏拚死反抗,死傷慘重,最後實在堅持不住了,王鳳等人不得不向官軍乞降。王邑、王尋認為勝券在握,嚴辭拒絕了對方的乞求,不再把這場戰事放在心上。嚴尤建議說:“常言道:困獸猶鬥,所以兵法說:圍城必留缺口。我們應該有意網開一麵,讓他們從缺口逃生,使宛城之敵感到恐懼。”覺得穩操勝券的王邑、王尋對嚴尤的勸告連聽都不想聽。
由於王邑、王尋的失誤,就在這時,久圍不下的宛城被起義軍攻克,這一勝利極大的鼓舞了起義軍的士氣,也為支援昆陽被圍的起義軍提供了條件。6月1日,劉秀率領郾城、定陵等地的各路援軍趕回昆陽城下,離官軍四、五裏布下軍陣;王邑、王尋根本沒把他們瞧在眼裏,僅派幾千人前來迎戰。劉秀沒等官軍站穩腳跟,率領大軍掩殺過去,殺死官軍數十人。這雖然不算什麼了不起的勝利,但在臨戰之前,它起到的鼓舞力量卻是無窮的。諸將驚喜地說:“劉將軍平時貌似膽怯,如今大敵當前竟這麼勇敢,太不可思議了!那麼就居前當先鋒吧,我們聽你指揮!”劉秀一鼓作氣,又殺了上去,官軍後退,各路義軍趁機掩殺過去,又消滅了官軍1千來人。由於連戰連勝,義軍士氣大振,無不以一當百。劉秀親自率領3千名敢死隊員從城西水邊衝入官軍的中堅部分。王邑、王尋見一支敵方的小部隊居然衝進我千軍萬馬的中心,實在是找死!他倆想在自己人麵前露一手,命令諸營官兵不得擅自行動,把收拾這些找死的家夥的機會留給他們。這兩個家夥有如目空一切的角鬥高手,趾高氣揚地獨自率領親軍與劉秀搏殺。雙方交鋒之後,官軍始知這些置之死地的綠林好漢的厲害,他們各個猛如獅虎,人人奮不顧身,血濺戰袍,前仆後繼,早把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那些被迫上陣的官軍哪有這種舍生忘死的精神境界,很快就被氣勢如虹的綠林英雄壓到下風。本來,如果這時圍觀的幾十萬官軍衝上來助戰,不要說劉秀的3千人馬頃刻之間要化為烏有,就是3萬人馬也隻能有去無歸!不幸的是,王邑、王尋有言在先,任何人也不許擅自行動,否則軍法從事,他們隻好眼睜睜地看著王邑、王尋被打得隻有招架隻功,沒有還手之力。劉秀等人越戰越勇,官軍再也支持不住了,陣腳全亂,中軍主帥王尋被亂刀砍死。俗語說“兵敗如山倒”,這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圍觀的幾十萬官軍見主帥被殺,就像雪崩似地突然潰散下來,一發不可收拾。這時昆陽城中也響起震天動地的戰鼓聲,城中的將士見劉秀得手,立刻殺出城來,他們裏應外合,喊殺聲震天地,官軍像潮水般潰敗下去,隻顧奪路逃命,人馬互相踐踏,伏屍百餘裏。也許天亦有情,猛然間狂飆自天而降,屋瓦皆飛,暴雨如注,河水暴漲,官軍陣中那些虎、豹、犀、象嚇得四處亂竄,衝得敗軍七零八落,僅被水淹死的就有上萬人,屍橫水麵,河水為之不流!敗軍之將王邑、嚴尤、陳茂乘輕騎踏著河中的屍體奪路而逃,算是揀了一條性命。官軍遺棄的軍用輜重堆積如山,綠林軍運了幾個月,還沒有運完,隻好把餘下的物資付之一炬。官軍主將王邑僅與自己從長安帶來的數千人馬逃回洛陽,其他的散兵遊勇更是各奔他鄉,成為最好的宣傳機器。他們把親身經曆的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繪聲繪色地講給鄉親們聽,被王莽的暴政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廣大民眾,無不歡欣鼓舞,為之振奮。於是各地豪傑紛紛起兵響應,他們殺死地方官,自稱將軍,改用漢年號,等待舊主人的到來。昆陽之戰後的各把月,天下皆反。
官軍兵敗昆陽的消息傳到長安後,一片末日的恐怖。王莽此時已經一籌莫展、無計可施。他聽說,起義軍在聲討他毒死漢平帝的滔天罪行,他就把公卿召到王路堂來,打開一個匣子,把他曾給漢平帝祈禱的金藤之策拿出來,泣不成聲地遞給各個大臣們觀看。可在滅頂之災眼見就要到來時,誰還有心思看王莽的這種拙劣的政治表演呢?即使是真有其事,那又怎麼樣!為了安慰王莽,也是為了給在場的人壯膽,張邯站了出來,他引經據典,滔滔不絕地講起王莽的功德以及他自己的預言,他說:“根據《易經”》上的‘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這句話,臣看有這麼些含義:‘莽’是皇帝之名。‘升’是劉伯升(劉縯)之名。‘高陵’指的是高陵侯之子翟義。這就是說劉伯升、翟義將伏戎兵於新皇帝,也就是說,這幫亂臣賊子要被消滅不興也。”張邯胡言亂語之後,群臣山呼萬歲。王莽過去靠這種鬼畫符騙天下人,臨到末日,現在隻能用來騙騙自己了,至於群臣的萬歲聲,不過是這幫害人蟲臨死的哀號而已。
這時,黔驢技窮的王莽又玩起騙人的把戲,他傳令從東方弄來幾個囚犯,用囚車拉著,送到長安,謊稱劉伯升等賊首已被抓獲,想以此來穩定一下人們極度恐慌和絕望的情緒。然而早已看膩了的這種政治雜耍的民眾想到的已是另一個問題,那就是你王莽快完蛋吧。
當此滄桑巨變之際,那些緊緊追隨王莽的官僚們也在暗中盤算著自己的退路了,是啊,誰願意跟這麼個失敗者殉葬呢?
衛將軍王涉的親信,道士西門君惠好天文讖記,他對王涉說:“我仰觀天象,看來劉氏當興,社會上早就流傳著”劉秀當為天子”的讖語,這正與國師公劉歆的名字相符(劉歆在漢成帝時更名為劉秀)!你看……”王涉是王根之子,與王莽是叔伯兄弟,天鳳5年,被任命為衛將軍,是王莽最可靠的親信之一。現在見大勢已去,又有天意昭示,決定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采取行動,除掉王莽。他先聯絡了大司馬董忠,然後又與董忠多次到劉歆家中進行遊說。劉歆雖然對王莽殺死自己的兒子、女兒恨之入骨,但他天生不是搞政治的材料,讓他耍耍筆稈子,出出餿主意,捧捧臭腳還行,讓他搞宮廷政變,去殺人,他沒這個膽量。逼得王涉沒辦法,獨自一人跑到劉歆家中,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懇求劉歆說:“我們以前說的話都是發自至誠,無非是想與您共保身家性命,您怎麼就不相信我王涉呢?”劉歆這才開口了,他給王涉分析了當前的形勢,指出東方的造反者一定能夠成功。王涉聽後更是心驚膽戰,試想,當起義者勝利之後,他這個王莽的親屬、死黨還有葬身之地嗎?王涉不知所措地辯解說:“您不知道,我們王氏家族誰都知道王莽的母親嗜酒如命,生活放蕩,王莽很可能不是王氏家族的人。”王涉這番話無非是想在此時與王莽劃清界限,免受株連,然而誰信這些彌天大謊呢?,也許當一個人在走投無路時,謊言也成了救命的稻草。說完這些廢話,王涉才鎮定下來,談起實質性的問題,就是如何除掉王莽,他說:“大司馬董忠掌握著宮中的禁軍,我負責保衛宮廷,您的大兒子劉疊是王莽的貼身侍衛長,隻要我們同心協力,劫持王莽,然後投降南陽天子(劉玄),就可以保全我們的宗族,否則,我們全都要禍滅九族!”殺子之恨,滅族之禍,糾結在一起,由不得劉歆再猶豫了,他終於下定決心,與王涉、董忠等人孤注一擲,以求一逞。
董忠為了多拉幾個人入夥,見起武侯孫伋手握兵權,就動員他參與這場密謀。孫伋回到家裏,越想越怕,連飯也吃不下,臉色也很不正常。他妻子感到很奇怪,經再三追問,他把事情的原委全告訴了妻子。妻子大驚失色,又轉而把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弟弟陳邯。這年7月,孫伋和陳邯向王莽告密。王莽經過周密的布置,準備將謀反者一網打盡。他先派幾個使者分別調董忠等人入宮。當時董忠正在操練隊伍,他手下的護軍王鹹見王莽的使者前來傳喚董忠,便警覺起來,他對董忠說,事情往往是夜長夢多,不如現在就把來使殺了,帶兵入宮,捉拿王莽。董忠不聽(因為劉歆告訴他,隻有當太白星出現時,才能動手)。董忠、劉歆、王涉三人在宮中不期而遇,方知大事不好,但為時已晚。董忠被碎屍萬段,滅了九族。劉歆、王涉都是王莽的骨肉舊臣,王莽怕張揚出去,影響惡劣,決定秘密將其處死,他們在王莽的威逼之下自殺身亡。
王莽已經落到眾叛親離的境地,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這時他想到遠在洛陽的王邑,這個叔伯兄弟是他最信賴的人,他能夠登上帝位,王邑出力最多,難道他也會背叛嗎?絕對不能!如果王邑也不可靠,我王莽就沒有信賴的人了。東方的事情顯然大勢去矣,必須把王邑調回京師,共商大計。可崔發提醒他說:“王邑素來小心謹慎,現在打了大敗仗,突然調他回京,一旦想不開,畏罪自裁,那不枉費陛下一片心意。最好是講清道理,免出意外。”王莽采納了崔發的建議,派特使急馳洛陽,跟王邑說:“我年老無嫡子,想傳天下給你,務必盡快返京!”王邑回到京師,王莽立刻組建了滅亡之前的一屆領導班子:王邑仍為大司馬(傳天下的事不提了),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苗訢為國師,王林為衛將軍。王莽這時才感到,大廈將傾,非一木所支,這麼個班子不過是苟延時日而已。他心情沉重,食不下咽,除了借酒澆愁,就是讀讀兵書,希望在其中找出點辦法,讀累了,就伏案而眠,不再上床睡覺了。弄到這個不可收拾的地步,王莽還在執迷不悟,以為他的失敗乃是軍事上的失敗,如果打的是勝仗,他不仍然是巋然不動的帝國皇帝嗎?但他想錯了,他根本沒有想到這是儒家烏托邦的失敗,是在這一烏托邦思想指導下所搞的一場政治實驗的失敗,這個烏托邦是無法實現的,如果非要實現它,就必然會導致一場浩劫!在這場政治實驗一開始,一般民眾以及社會其它階層就嚐到了它的苦果,隻不過他是最後一個要嚐嚐苦果滋味的人。
推翻王莽暴政的鬥爭如火如荼地向前發展,不僅東方、南方、北方燃起了熊熊大火,很快,王莽的後院──西方也起火了。成紀人隗囂等人聚眾10萬,殺死王莽的地方官吏,宣布效忠劉姓帝國的傳人,盡有現在河西走廊一帶。另外,公孫述在四川起兵,盡有蜀地。前鍾武侯劉望在汝南起兵,自稱皇帝。王莽的幹將嚴尤、陳茂投奔到他的麾下,嚴尤成了劉望的大司馬,陳茂當了丞相。
這時劉玄的綠林軍在取得昆陽大捷後,兵分兩路,一路由王匡率領,殺向洛陽;一路由申屠建、李鬆率領,西向武關(今陝西省商南縣東南)。洛陽的守將是太師王匡和國將哀章,這裏是從東向西通往長安的門戶,王莽的老本都投在這裏。武關是由南向北通往長安的門戶,這裏王莽的兵力很薄弱。在申屠建、李鬆尚未到達武關時,當地人鄧曄、於匡就起兵響應,武關落入起義者之手,通向長安的門戶敞開了。
王莽聽說武關陷落,大驚失色,仿佛世界末日真地降臨了,誰都清楚,現在通向長安的道路暢通無阻了,八百裏秦川無險可守,隻要提一旅之師,長安指日可下!危機關頭,又是這個崔發鑽了出來,向一籌莫展的王莽進言說:“據《周禮》、《左氏春秋》說: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所以《易經》有‘先號啕而後笑’的話,我們應該哭天以求救。”但分頭腦正常的人也不會接受這種胡說八道,但俗語說得好:有病亂投醫。現在的王莽就像一個垂死的病人,隻要有人說某某藥能治病,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這副藥吞下去,飲鴆尚且能夠止渴,向保佑他的上天號喪一通也不是什麼費事的事情,也許偏方真能治大病呢!就這樣,一場前所未有的鬧劇開場了。王莽率領著滿朝文武,鄭重其事地來到南郊,他極其虔誠地跪在地上,像一個無可告訴的受難者那樣,念叨著他如何接受上天的符命,肩負著拯救天下蒼生的重大使命,然後委屈地指責上天說:“皇天既然授命於王莽,為什麼不為我把群賊消滅幹淨?皇天如果覺得王莽所做有違天意,那就用雷霆把我王莽擊死吧!”說完,捶胸頓足,痛哭失聲,連連叩頭不止,昏死在地。鬧劇到此意猶未盡,王莽又命令一群書生和市井小民組成哭喪隊,早晚向天號喪,並且誦讀由他自己撰寫的功德文,凡參加者可享受免費三餐,這對長安城中饑腸轆轆的居民來說很有吸引力;此外,哭得悲哀,念得動情者選拔為郎。一時,應征者多達5千餘人。從此,長安城早晚一片撕心裂膽的哀號聲!
王莽也知道,光靠哭喪是無濟於事的,他手中還有最後一張王牌,就是由他直接控製的中央近衛軍數萬人。這支軍隊由將軍九人統帥,號稱“九虎”。現在隻有靠他們抵擋入關的起義軍了。這支救命隊伍出發之前,王莽將他們的妻子扣在宮裏,當作人質,每人賜給4千錢,而這時王莽的府庫中至少還有60萬斤黃金,其它的財寶還不算在內。將士們見王莽如此吝嗇,怨氣十足,毫無鬥誌。九虎趕到華陰,腹背受敵,死的死,逃的逃,退的退,就這樣,王莽的最後一支王牌也很快輸掉了。
鄧曄打開武關的大門,綠林軍的將士潮水般湧入關中大平原,他們分兵數路,向王莽的老巢──長安殺去。各處地方官吏望風迎降。但鄧曄、李鬆在攻打京師倉時受阻。為了進攻長安把握起見,鄧曄、李鬆又退回華陰,秣馬厲兵,等待劉玄的主力部隊進關。就在這時,其它幾支部隊和長安附近的一些響應者卻搶先趕到長安城下,都想爭先恐後地殺進城去,立大功,求大利!
王莽在做垂死的掙紮。他放出監獄中的囚徒,把他們武裝起來,但剛剛驅趕他們來到防地,這些昔日的階下囚一哄而散,不僅如此,這些受盡折磨的囚徒還蜂擁到王莽家的祖墳上,瘋狂地掘出棺木,焚屍揚灰,然後又放火燒掉了九廟、明堂、辟雍等凝聚著民眾血淚的建築,刹時,衝天的大火映紅了整個長安城!
10月1日,亂兵從東北的宣平門衝入城內。王莽手下的大臣張邯被亂兵所殺,王邑、王林、王巡等人分別退守皇宮的北門。衝入城內的起義軍組成7百餘人的敢死隊,準備活捉王莽。黃昏時刻,官府、豪宅中的達官貴人趁著暮色全跑得無影無蹤。
10月2日,城中人在兩個青年的領導下聚眾起事,他們呼喊著衝向皇宮,先放火燒未央宮西北的便門,然後用板斧猛劈敬法宮的宮門,邊劈邊喊:“反賊王莽,何不出降?”火勢蔓延到王莽女兒所居的承明宮,王莽的女兒望著眼前的火海,喊到:“我有什麼臉麵去見漢家!”說罷,縱身跳入火海之中。狼狽不堪的王莽在宮中人等的簇擁下,倉皇跑到宣室前殿避火,沒想到,他走到哪裏,大火就跟到哪裏,嚇得宮中婦女絕望地叫喊:“天哪,怎麼辦啊!”當時,王莽身著殷紅色的朝服,手持所謂的虞帝匕首,佩帶著璽韍,讓天文郎在其前占卜時日,旋轉起那個行不離身的銅北鬥,隨即按鬥柄指示的方向坐下,學著當年孔子的語氣,念念有辭地說:“天生德於予,漢兵能奈我何!”王莽總算比那些驚慌失措的宮女要強,臨死之前,還留下一個故作鎮靜的畫麵。
10月3日,黎明時分,群臣攙扶著王莽從未央宮前殿退到四周環水的漸台,準備依水頑抗,這時還有千餘人跟隨著王莽。王邑在外晝夜死戰,手下的士兵死傷殆盡。他實在支持不住了,急忙跑入宮內,展轉來到漸台,正撞見他兒子王睦打算脫去衣冠企圖逃跑,他將其痛罵一頓,拉他回去保衛王莽。殺入宮中的起義軍喊到:“反賊王莽在哪裏?”一個宮女說:“在漸台。”起義軍聽後,蜂擁到漸台,把個漸台圍了個數百重。台上王莽的殘兵用箭阻擋殺上前來的起義軍,很快,箭射光了,雙方進入短兵肉搏。王邑父子、王巡等人全部戰死,王莽退入室內,繼續頑抗。下午,起義軍占領了漸台,王莽的死黨王揖、趙博、苗訢、唐尊、王盛、王參屍橫台上。長安城中一個叫杜吳的商人,一刀砍死王莽(但卻不知他是王莽),他把王莽身上的綬帶扯下來,拿在手中繼續往前跑。一個叫公賓就的校尉認識這是天子的東西,就問杜吳殺的這個人在何處,杜吳說:“在漸台室中的西北角。”大家聽說王莽已經被殺,爭先衝了上去,公賓就一刀將王莽的腦袋砍下來,搶在手中。其它數十人不由分說,亂刀齊下,把王莽的屍體剁成肉醬。
10月6日,李鬆、鄧曄、趙萌、申屠建率軍先後進入長安。他們把王莽的首級送到宛城,向劉玄報捷。劉玄下令將王莽的首級高懸在鬧市區示眾。滿腔怒火的民眾撲上前去,用力擊打這個曾經使他們陷入水深火熱中的死人頭,有的人還把王莽的舌頭切下來吃掉,心裏想,再叫你用這個舌頭騙人!
王莽死後,崔發準備投奔綠林軍,再用他那會說“符命”的巧嘴騙取富貴,但沒人再信他那套鬼話了,綠林軍下令殺死他,示眾。嚴尤、陳茂在新主子那裏僅混了十幾天,就被綠林軍消滅。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在洛陽投降劉玄,但也沒有逃過一死。
王莽死了(死時68歲),新帝國滅亡了(15年),長安城中卻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災難並沒有像人們期望的那樣就此結束,常言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廣大的民眾注定要為新一道輪回而貢獻出數千萬的屍骨,不過,講述那段血與火的曆史就不是本書的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