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曰:“火氣勝。”,火氣勝,故其色尚赤,其事則火,代火者必將水,天且先見水氣勝。……”這種荒誕不經的胡說八道,到了秦始皇手中卻成了無價之寶,因為這位暴君正苦於沒有什麼東西能夠神話自己,把自己用暴力搶來的天下蒙上一層神秘的外衣,為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找到一種超現實的解釋,所以他按照《五德終始說》,把秦帝國定為水德,以代替周的火德。可悲的是秦帝國15年就灰肥煙滅了。接之而起的是劉邦建立的西漢帝國,劉邦不象秦始皇出身於高貴的貴族世家,他原本是個痞子,而今卻成了政治爆發戶,作了萬人之上的皇帝,由於先天不足,所以深感自慚形穢,生怕卑賤的出身不足以服天下,於是就乞靈於“符命”,來神話自己。他胡編了一套鬼話,說什麼在他未發跡之前,頭上常有祥雲籠罩;又說他是赤帝子,斬了一條白蛇,說那是白帝子;還說他大腿上的72顆黑痦子是應火德72日之徵,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這種怪誕虛妄的謊言,大史學家居然信以為真,把它寫在《史記》中。到了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有關“符命”的胡鬧就越搞越甚了,集大成者為董仲舒的“天人感應”,發揚光大者為劉向的《洪範五行傳》。在統治者的大力提倡下,西漢帝國的儒家知識分子無人不講“符命”,不談“天人感應”,學術思想界衝蕩著一股股腥臭的反理性的濁流!不管《今文經學》和《古文經學》怎麼形同水火,互不相容,但在大談“符命”這點上,它們則是一致的。(很多人說《古文經學》不談“符命”,不符合當時的情況。)劉歆是《古文經學》的倡導者,他對“符命”尤其感興趣。遠在漢哀帝時,“改元受命”的輿論鬧得很厲害,劉歆的父親劉向雖然反對,但劉歆對此卻極感興趣,他借避上諱的機會(漢哀帝叫劉欣),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劉秀,為什麼他要改名為劉秀呢?原來他看到一本講“符命”的書上有這麼幾句讖語:“劉秀發兵撲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隻有鬼知道!這種象謎語似的政治讖語,好就好在他迷離恍惚,有一種神秘感,他可以按照你的需要去任意解釋。(事實證明,後來的光武帝劉秀也利用了這條讖語為自己奪取天下造輿論。)從這裏我們就可以看出來,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上上下下,到處都彌漫著無法驅散的迷信氣氛,而正是這種迷信氣氛幫了王莽的大忙。
在王莽看來,暴力奪權是行不通的,也是沒有必要的。而用“符命”來證明自己當皇帝的合理合法性則是最穩妥、最方便的方法。這麼做,既可以叫擁護自己的臣民感到順理成章,又可以叫反對派無話可說,還可以叫自己心安理得,總之,從政治的角度看,即使再荒謬的東西,隻要它有用,它就是好東西。王莽對搞“符命”這種政治雜耍是非常有信心的,俗語說的好:前有車,後有轍。你秦始皇、劉邦可以搞,我王莽為什麼不能搞,過去人們對“符命”深信不疑,現在就更應該信!
王莽真可以說是心想事成,這年(初始元年)一個叫劉京的貴族上書說:7月份齊郡臨淄縣昌興亭亭長辛當一夜做了好幾個夢,每個夢都夢到上天派來一個使者告訴他說:“攝皇帝將要成為真皇帝。如果不相信,你們這裏將有一口新井出現。”亭長早晨起來一看,亭中果然有一口新井,入地將近百尺。緊接著車騎將軍手下一個叫扈雲的說,巴郡出了個有文字的石牛;而太保手下一個叫藏鴻的屬官則說,扶風郡的雍城也出現了奇石。
這些東西顯而易見是王莽及其死黨們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但為了把事情搞得真而且真,王莽立刻命令巴郡和雍城的地方官把這些東西運到京師。兩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年底才把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弄到長安,放到未央宮的前殿。王莽與太保王舜等一批顯要人物裝摸做樣地走到這兩件實物前麵,仔細地看來看去,顯出一副副什麼震驚的樣子。
事不宜遲,王莽刻不容緩地上表太後王政君,說:“臣居攝以來,兢兢業業,惟恐身不稱職。現在天瑞出現,巴郡石牛、雍石今皆在未央宮之前殿,臣等前去驗視,忽然狂風大作,塵土避空,等風止之後,得銅符帛圖於石前,上麵刻著‘天告帝符,獻者封侯。承天命,用神令。’的文字。騎都尉崔發等人邊看邊講解文字大意。孔子說:‘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臣怎敢違背上天旨意!臣請將此事迅速告之神祗、宗廟,並懇請恩準今後奏言太皇太後、孝平皇後時,皆以“假皇帝”自稱;其號令天下,天下向其奏事,勿言“攝”;以居攝三年為始初元年,以應天命。……”羅裏羅嗦,說來說去,就是要證明他與天命掛上了鉤。不過,王莽決定在向真皇帝的寶座進軍時,這次僅邁出試探性的一小步,他還是假皇帝,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要還政於孺子嬰,所以如此,就是要看看社會的反應,然後再做計較。
果然,在宮廷的近衛軍中很快破獲了一起政治陰謀。近衛軍中的期門郎張充等6人暗中商量武力劫持王莽,然後立楚王為帝,事情敗露,全部被處死。可見,反對王莽的力量還是存在的。
但是,利用王莽大搞“符命”而謀求富貴的更是大有人在。王莽說“天告帝符,獻者封侯”,這不分明是在鼓勵那些勢力之徒和投機分子按自己的意圖去搞嗎?這時候一個叫哀章
的梓潼人(今四川省梓潼縣),正在長安學習,是個混子,好吹牛。凡是這類人,別看他沒什麼真本事,但玩邪的卻高人一籌。他聽到王莽對“符命”這東西著了迷,立刻心生一計。私下做了兩個銅櫃,把裏麵分成兩部分,在一部分裏刻著“天帝行璽金匱圖”,在另一部分裏刻著“赤帝行璽某傳予黃帝金策書”。這裏麵的“某”字是漢高祖劉邦的名,意思是天帝命令劉邦傳位給王莽。其中還有一分文字材料,意思是上天叫王莽做真天子,皇太後要聽從上天的命令。除此之外,還寫著輔佐王莽稱帝的8位開國大臣的姓名,另外又胡編了王盛、王興兩個吉利的名字,最後,這家夥把自己的名字也寫進去了,共11人,把他們應該擔當的官爵也配置好了。當哀章聽到齊井、石牛之類的事情鬧得輿論沸騰,知道機會來了。一天的黃昏,哀章穿上黃衣服,拿著銅匱,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祭祀劉邦的高廟,把銅匱恭恭敬敬地交給廟中的負責人。負責人哪敢怠慢,火速把事情稟報給朝廷。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連王莽也沒有想到的。按王莽的本意是想用漸變的方式取漢而代之,沒想到半途竟殺出個哀章!這一突發事件倒是王莽求之不得的,它無意中撥快了王莽篡權的時間指針。他與死黨們經過一整夜的緊張磋商,決定借此事件順水推舟,假戲真唱了。第二天,王莽在其同黨的簇擁下,煞有介事地趕到高廟,一本正經地拜受了神符,然後名正言順地戴上王者之冠,理直氣壯地回去謁見太後王政君。還沒等太後說什麼,他就毫不客氣地坐在未央宮的前殿上,下詔通告全國,他王莽從即日起,廢漢自立了!其詔書全文如下:
我以不德之身,以人文初祖黃帝之後,以虞帝之苗裔,以太皇太後親屬的三重身份詔告天下臣民:在皇天上帝的保佑下,符命圖文,金匱策書將天意宣示與我,將天下臣民托付與我。漢高祖在天有靈,他聽從天命,傳我金策之書,我深感敬畏,豈敢不受天命!從即日起,即真天子位,改國號為新。以12月1日為始建國元年正月之始,以雞鳴為一日之始,服色尚黃,犧牲用白,使節之節飾為純黃色,上署“新使五威節”,以承皇天上帝之威命。
即位詔書一反王莽昔日冗長拖遝的文風,寫得意簡言賅,是事情過於倉促?還是為了讓天下人盡快明白這一重大事變的實質?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外界對這一猝不及防的大事件雖然為之一震,但暫時看來情緒還是平靜的。因為在人們的心目中,西漢帝國的壽終正寢乃是遲早的事情,而對劉姓皇帝也早已不報什麼希望了,它帶來的隻是奴役和苦難,所以換一家江山,換一個皇帝也許會更好一些。再說,誰不知道王氏家族從王鳳起就成了這個國家的真正主人呢?現在這個家族的人坐了龍廷,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至於王莽當了皇帝,好象更沒什麼說的,安漢公也好,宰衡也好,假皇帝也好,真皇帝也好,實際不就是皇帝嗎?再一想,眼下除了他還有誰能當好這個皇帝呢?何況從王莽上台之後,日子畢竟比以前好過些,說不定他當了皇帝之後日子會更好過呢。話雖這麼說,可人們心裏還是感到別扭,感到王莽這麼幹不仗義,這叫什麼事啊,這不是篡位嗎?篡位者不是亂臣賊子嗎?不是人人得而誅之嗎?此時,人們在內心深處產生了理性與感情的衝突,這一衝突使王莽這一驚人之舉大大的打了一個折扣。直到今天還有很多人不想把王莽從篡位者的恥辱柱上解脫下來。這是一種什麼情結呢?這乃是專製政治中正統派的“忠君”情節。這種情結是如此根深蒂固,居然千年不消!平心而論,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皇帝者乃管理天下者,那人們就應該選賢舉能,讓能者、賢者在其位。但中國不是希臘、羅馬,從來就沒有民主傳統,也就是說人民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自己管理者的基本權力。這裏的原因很複雜,但有一點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我們民族自從進入國家這種社會形態之後,國家的最高權力的獲得,決不是靠人民自願的允諾,而是通過暴力的搶奪,也就是說誰搶來就是誰的。於是天下人的天下就變成了某個人的私產,既然是個人的私產,本人就可以任意支配,他人不得染指,你若想要,那你就來奪,奪過來,大家就認你是天子,否則你就是亂臣賊子。象王莽這種偷偷摸摸地“竊”,那就被認為不是正宗了。其實搶也好,“竊”也好,本質上完全是一回事,沒什麼高低之分,都是把天下的公產據為己有,所以我們千萬不要在這個問題上厚此薄彼。
過去,王莽凡事都要稟報太後王政君,然後再以王政君的名義推行自己的主張。可是這次他卻繞過了王政君,根本沒跟他打招呼,來個先斬後奏。他所以要這麼幹,就是怕女人家從一而終的思想作怪,她一旦聽說老劉家的江山要完蛋了,決不會象過去那樣容忍王莽的所作所為,要知道,過去她容忍王莽蠶食劉氏江山,是希望王莽幫她把劉氏江山管好,而不是把劉氏江山送給王莽!現在如果她知道王莽要搶劉氏江山,她是根本不允許的!
王政君聽到王莽改朝換代,當上真皇帝了,有如雷霆轟頂,大驚失色!還沒等她從驚怒中清醒過來,他的另一個侄子安陽侯王舜早已帶著王莽的旨意來到她的跟前,讓太後交出傳國玉璽。王莽為什麼這麼重視這方傳國玉璽,自己找塊好石頭刻一個不就成了,何必非得從太後手中要這個東西呢?人們有所不知,這方傳國玉璽原是很有來曆的。此璽原是秦始皇在統一戰爭中滅趙時,用繳獲來的價值連城的“和氏璧”刻成,由丞相李斯用篆文在上麵寫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大字,作為代表皇權的象征。劉邦推翻暴秦,率軍進入鹹陽的途中,秦王子嬰降於軹道之旁,獻上這方傳國玉璽。等劉邦殺掉項羽,當了皇帝後,依然將這方傳國玉璽視為一個神秘的吉祥物,把它作為西漢帝國最高權力的象征,隻是將稱呼改了一下,叫作“漢傳國璽”。這方玉璽從劉邦手中代代相傳,一直傳到漢平帝手中,漢平帝死後,本應傳到孺子嬰手中,但由於孺子嬰未即皇位,所以放在長信宮中,由太後代管。
安陽侯王舜是太後平素最信愛的人,因此王莽把要傳國玉璽的任務交給了他。王舜來到王政君的跟前,王政君還沒等他開口,就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了,於是衝他破口大罵:“你們父子這幫人,全靠漢家的力量,代代享盡富貴榮華。你們不思報答漢家的宏恩大德,卻乘皇子弱小,奪人天下,什麼情義都不顧了。人到了這個地步,簡直連豬狗都不如,天下還有你們兄弟這種敗類嗎!他王莽既然宣稱他受命於天,自稱新皇帝,要改朝換代,那他就應該去做個新玉璽,傳之萬世,非得要這個亡國不詳之物幹什麼!我是漢家的一個老寡婦,早晚得死,我死也得把它葬在我身邊,你們別想得到它!”太後邊說邊哭,左右的宮女也跟著哭做一團。淒切悲愴的氣氛使王舜也悲不自勝,宮中個個以淚洗麵,一片唏噓。沉默了很久,王舜終於從悲哀中掙紮出來,他跪在王政君的麵前,狠了狠心說:“臣等到了這個地步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臣等隻想說一句話,那就是王莽非要得到傳國玉璽不可,太後豈能始終不給他嗎!”王政君聽到王舜已經用這種威逼的口吻說話了,知道如果這麼鬧下去,王莽是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的,想到這裏,心中倒頓時充滿了恐懼,於是拿出傳國玉璽,往地上猛地砸去,怒罵道:“你們看著吧,我還能有個善終,至於你們兄弟,將來肯定得禍滅九族!”現在的王政君,除了耍耍老太太的性子,罵罵人,出出氣之外,還有什麼章程。難道這一切不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嗎?所謂“求仁得仁又何怨?”她這個老太婆到死也不會領悟,政治這個東西是六親不認的,不要說什麼兄弟子侄,就是父母子女這樣的血緣至親,在最高權力麵前,也會毫不猶豫地置對方於死地!這樣的例子還舉得過來嗎!
王莽得到傳國玉璽之後,大喜過望,立刻為太後王政君在未央宮的漸台舉行盛大的宴會,讓宮中人等盡情歡樂,可是吞下苦果的王政君能夠樂得起來嗎?!
傳國玉璽是得到了,但這僅僅是事情的第一步。新帝國得有新帝國的典章製度、禮儀規定,以示與舊的西漢帝國的區別,何況王莽是個非常喜歡標新立異的人物,對這方麵尤其關注。可困難的是突然間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是否接受得了?一般人還好說,最大的阻力來自太後王政君,你讓她放棄漢家尊號,她答應嗎?不過事情還真得從她這裏開始,隻要她放棄了漢家的尊號,其意義就大得很了,這至少向人們證明,這次改朝換代取得了王政君的支持,她老人家都願意成為新帝國的臣民,你們這些紜紜眾生還猶豫什麼呢!話雖如此,但王莽總覺得難以啟齒,王舜為了向她要傳國玉璽,已經被罵得狗血噴頭了,這回去摘她的太皇太後的尊號,她還不跟你玩命啊!如果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在天下人麵前就不好交代了。
王莽正在為難之際,一個叫王諫的遠房親戚早已揣摩到王莽的心思,為了拍王莽的馬屁,急忙上書王莽,說:“皇天廢漢而立新室,太皇太後不應再稱尊號,當隨漢廢,以奉天命。”王莽拿著王諫的上書,親自坐車趕到王政君那裏,讓王政君親眼看看這是怎麼回事。王政君拿過王諫的上書讀下去,王莽恭順地站在一旁專注地察言觀色,以此來決定如何對付王政君。隻見王政君臉色象翻滾的黑雲似地陰沉下來,顯然這預示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太後王政君讀完王諫東西,不屑一顧地把它扔到地上,然後用一種悲憤以極的目光逼視著站在一旁的王莽,自嘲地說:“王諫的話說得不錯!”王莽見王政君快要發作了,忙湊上前去,也裝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說:“這個王諫信口雌黃,簡直是個喪心病狂的家夥,其罪當誅!”王諫做夢也沒想到,拍馬屁也會拍出大禍來!王莽見王政君對他的話沒有否定,立刻下令用毒酒將王諫毒死。王莽何以要來這麼一手呢?表麵看,是給他姑姑王政君解氣,其實也是在向王政君示威,讓這個老女人瞧瞧,我王莽叫誰死,誰就非死不可!王諫隻不過是個榜樣而已。王莽這一著確實毒辣,也還真靈,還沒等王政君的驚魂安定下來,又一個叫張永的到宮前獻上一個刻有符命的銅璧,上麵刻著“太皇太後當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後”。王莽針對此事下了一道詔書,其中說道:
我令群臣驗過此物,皆曰:此文字非刻非劃,純為自然生成,實為絕美之物。我以為這是皇天在命我為天子之時,更以太皇太後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後”,協助我完成新舊交替之際的重任。回想漢哀帝當政時,社會曾發起過西王母行籌的運動,足證太皇太後應為曆代之母,事實昭然,無庸置疑。我敬畏天命,不敢不執行天命!謹選良晨吉時,我親率群公諸侯卿士,將太皇太後之新璽獻上,以順天心,光照於四海!
這實際是給太後的最後通牒,警告她事已至此,最好別找別扭。王政君聽後,眼前突然浮現出王諫被毒死的慘象,不禁感到一陣暈眩,她現在才真正領略到她這個侄子是個多麼手狠心黑的東西,既然他有所求,豈容你拒絕!王政君乖乖地接受了“新室文母太皇太後”的新頭銜。王莽因張永辦此事十分得力,當即封他為貢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