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周公夢(3 / 3)

經驗證明,一個玩火者一旦開始玩火,就很難止步,王莽當然也不例外。

當時的西域(今新疆及中亞一帶)分布著幾十個由當地各少數民族建立的小國,他們有的從事農耕,有的過著遊牧生活。自從張騫通西域之後,這一地區就基本上被置於西漢帝國的控製之下,西漢帝國在這裏派有中央直轄官吏進行管理。王莽時的西域管理長官是戊己校尉徐普,此人也是個大國沙文主義者。徐普發現從車師後王國(今新疆奇台縣西南)到玉門關(今甘肅省敦煌縣西北)的路程比較近,就打算開辟這條新的交通線,這本無可非議。但車師後王姑句卻很不情願,他擔心一旦車師後王國成了漢朝使者來往的必經之地,那將要不堪其擾了(可見漢使多麼不受歡迎),所以借口推辭。這件事徐普已經奏明過朝廷,如果因車師後王的阻撓而無法落實,顯然不好交代,他便下令姑句前來理論,證實責任不在自己,然後上報朝廷。姑句哪裏肯來。徐普不由分說,派兵將姑句及其家屬拘撲起來。姑句的妻子勸姑句說:“以前車師前王被漢朝的都護司馬(管理少數民族的行政長官的下屬)所殺,現在我們的下場也必死無疑,不如投降匈奴。”於是姑句等一行人趁人不備,逃到匈奴那裏。

幾乎與此同時,又發生了一件類似的事情。西漢帝國的屬國諾羌與赤水羌經常發生暴力衝突,諾羌戰敗,他們的首領唐兜向當地的漢朝都護但欽告急,但欽卻坐山觀虎鬥,按兵不動。唐兜困急之際,奪路東逃,想闖進入玉門關,求得保護,然而玉門關守將卻緊閉城門,拒而不納。唐兜走投無路,隻好攜帶妻子、本族一千餘人投降匈奴去了。

這兩起突發事件本來都是漢朝地方官吏處置失當釀成的民族糾紛,王莽理應追究他們的瀆職責任,然後與這兩個少數民族重修舊好,這才是提高西漢帝國聲望的上策。但他卻不這麼幹,在得知有關情況後,他根本不作調查研究,弄清事件的原委,而是端起大國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子,派特使中郎將(皇帝的侍衛官)韓隆等人趕赴匈奴,向單於問罪:譴責他為什麼收留中國的罪人?單於不希望因區區小事而導致與西漢帝國關係的破裂,就作出了讓步的姿態,向使者叩頭謝罪,並表示願意將姑句、唐兜二人交給漢使處置。王莽接到消息後喜出望外,立刻命令中郎將王萌趕到西域惡都奴這個與匈奴交接的邊境地區等候。匈奴單於也派人護送漢使韓隆等人前來與王萌會合,並再三懇求漢使為姑句、唐兜說情,懇求赦免他們的罪過。漢使豈敢自作主張,火速向朝廷請示,被王莽斷然拒絕,他進而詔令漢使,讓他們招集西域各國國王到漢使住節處會齊,按照他的指示行事。各國國王接到通知後,全部到場。韓隆和王萌擺開殺氣騰騰的軍陣,當著各國國王的麵,一聲令下,竟將姑句、唐兜的腦袋砍將下來!這些小邦之君嚇得無不魂飛魄散。韓隆和王萌乘機宣布了外族必須遵守的四條原則:中國人逃入匈奴者,烏孫(西域國名)投降匈奴者,西域的中國屬國投降匈奴者,烏桓投降匈奴者,匈奴皆不得收容,否則姑句、唐兜就是榜樣。王莽這麼做的意圖是想切斷西域各國與匈奴的關係,在戰略上孤立匈奴,確保西漢帝國對西域的統治。從維護國家安全的角度看,這個戰略考慮無可指責,因為對西漢帝國威脅最大的莫過於匈奴,如果匈奴與西域各國聯合起來對付西漢帝國,那麼西漢帝國北部漫長的邊防線將要防不勝防了。但也正因為如此,過去西漢帝國的決策者始終對這個問題十分慎重。王莽如果想園他那“周公夢”,對此更應慎之又慎,最好以懷柔羈縻為上策,決不能輕啟兵釁,輕易破壞相對安定的對外關係。可王莽卻反其道而行之,居然拿民族關係當兒戲,拿國家安全當賭注,無事生非,在外邦外族麵前耀武揚威,大動殺伐,以此撈取自己所需要的政治資本,這種不計後果的瘋狂之舉在曆史上實在是罕見的,其後果也必然是難以想象的嚴重。

王莽對西域各國宣布完中國對外關係四原則之後,又乘其餘威,派中郎將王駿、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尋出使匈奴,單方麵宣布廢除漢宣帝時的舊約(舊約規定:長城以北歸匈奴所有;長城以南歸漢所有,雙方不得收容彼此的逃亡者),並把新的四項原則強加於匈奴。新約顯然對匈奴不利,但單於還是接受了規定的全部條款。王莽見事情進行得如此順手,就又得寸進尺,指使使者提出一項更加無理的要求,即命令匈奴單於改稱漢名,以示對漢文化的仰慕,如果照辦必加厚賞。沒想到單於竟然也同意了,他用非常恭順的語氣上書說:“榮幸的成為大漢藩臣,內心很為太平聖製高興。臣原名囊知牙斯,今謹更名為知”

王莽聽到這一消息情後,簡直心花怒放,真有些不知姓什麼的感覺了。沒想到號稱中國第一號強敵的匈奴,這頭西漢帝國曆代皇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能馴服的野獸,竟不費吹灰之力匍匐在我王莽的腳下!一想到這裏,他頓時覺得自己是那麼的高大,高大到足以與聖人周公並駕齊驅了。這種錯覺又叫他油然升起一個念頭,那就是必須讓所有的人分享他的狂喜,並從狂喜中看到他的偉大。他興衝衝地去稟報太後王政君,然後急派使者趕到匈奴那裏,把價值連城的厚禮贈給單於。消息從朝廷傳開,舉國若狂,人人沉浸在大漢帝國空前勝利所帶來的喜悅中。然而曆史證明,最有害的東西就是一個民族狹隘的民族主義情緒,這是一種病態。一個民族一旦出現這種病灶,就會忘掉自己本身的苦難,就會變得自欺欺人,就會變得短視和愚蠢,就會發狂,當然他們最終也必然要為他們的愚蠢和瘋狂付出難以想象的沉痛代價!正當西漢帝國籠罩在一片虛驕浮躁的狂熱氣氛中時,他們哪裏知道,匈奴的單於也十分高興,在單於看來,用一個虛名騙取一大堆讓人眼花繚亂的財寶又何樂而不為呢,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王莽用民眾的血汗換來了一個虛名,而民眾卻把他當成了“周公”式的聖人!可笑嗎?確實可笑,但我們這個自高自大的民族自古就喜歡這種畫餅充饑式的政治遊戲,有什麼辦法?

王莽上台僅一年多,覺得自己事事得手,沒想到“克己複禮”運動竟然如此順利,竟然收效如此巨大,看來路線正確了,什麼事情都好辦,想到這裏,他著實有些沾沾自喜。不過轉念一想,這場周公戲還應該有個畫龍點睛的最後一幕,讓看客們皆大喜歡,那才能顯出他的大手筆。

最後的一幕開場了。

在這年年末,王莽上書太後王政君,說:“皇帝即位以近三年,未立皇後,後宮空虛,過去成、哀之時,國家所以禍難不斷,皇帝所以無嗣,皆原於配娶不正。臣請求參考《五經》,製訂嫁娶之禮,以周天子一娶12女為正,以廣繼嗣。臣建議應博選現居於長安的商、周二王以及周公、孔子之後的嫡長女入宮為後妃。”

事情下達到有關部門,經過各種幕後交易,入選者名單擬訂出來,其中王氏家族的人多在入選者之中,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在權力社會中,誰有權,誰就壟斷了機遇。王莽的女兒自然也在其中。

不過,王莽並沒有急不可耐地將女兒選為皇後,他還要玩一次貓捉老鼠的政治遊戲,以便來個一舉數得!他見到自己女兒也在選中,佯作吃驚狀,立刻上表推辭說:“臣乃無德之人,臣女不才,不宜與眾女並選入宮。”

這是什麼意思呢?人們就得頗傷腦筋地猜了。王莽說自己的女兒德疏才淺,不宜入宮;官僚們的領會是,安漢公是在暗示他們,他的女兒應在眾女之上,不過如此。唉,如此區區小事還用得著他老人家操心嗎?帝國官僚的可愛之處就在這裏,他們總是能夠想上司之所想,急上司之所急,否則用他們幹嘛!

說實在的,官僚們真是一門心思想成全王莽的女兒,但萬萬沒想到太後王政君這次卻來了實心眼兒,她竟把王莽的話當真了,於是下了一道詔書,宣布說:“王氏家族之女是我的親屬,為了避嫌,不得在選擇之列。”

王政君詔令一下達,頃刻間輿論嘩然。狂熱崇拜安漢公王莽的人們,無不對王政君的詔書感到憤慨,認為這簡直是對他們心目中無限熱愛、無限崇拜的安漢公的褻瀆和損害,於是乎,數千平民百姓、讀書人、政府官吏紛紛湧向皇宮,上書請願,強烈要求王政君收回成命,選王莽之女為皇後。公卿大夫也跟著起哄,有的聚在朝廷的議事堂,有的幹脆就躺在宮內的地上不起來,以示抗議。狂熱的請願者們一致呼籲說:“明詔聖德巍巍如彼,安漢公聖勳堂堂如此,今日立皇後,為什麼單單把安漢公之女排除在外?這將置天下人命運於何地?我們願尊安漢公之女為天下母!”

王莽為了讓事情鬧得再大一點,緊急派遣自己手下的官吏對請願者好言安撫,假惺惺地規勸公卿大臣以及讀書人先散去,不要造成影響。這一著還真靈,王莽越是好言相勸,群情越是更加激動;而群情越是更加激動,人們也就越是更加狂熱。隻見請願者有如滾雪球似地越滾越大,圍觀者更是勢如潮水般洶湧澎湃,王莽僅略施小計,就把個長安城鬧得海沸江翻,好不壯觀!

然而此時的王莽卻穩坐釣魚台,心中暗自得意地靜觀事態的發展。他深知,搞個人崇拜最需要的就是這種狂熱的氛圍,因為人們隻有被這種瘋狂癡迷的氛圍弄得神魂顛倒時,才能把他王莽推上萬民膜拜頂禮的神壇,任他去呼風喚雨。可是他覺得這幫人鬧得還欠火候,尚須加溫,想到這兒,他決定親自接見請願的公卿,刺激刺激這些帶頭羊。王莽一臉嚴肅,走到請願的公卿麵前,用一種不可勸諫的口氣,斬釘截鐵地說了幾句:“大家不要鬧了,必須按太後的旨意去辦,還是應該博選眾女為是。”

沒等王莽話音落地,公卿大臣們就炸了,他們激憤地狂喊著:“其他女子沒資格當皇後!”

王莽在這山呼海嘯般的呼喊聲中,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可憐象,似乎他若是不俯首聽命,就要犯眾怒了,這時他才擺擺手,示意大家靜下來,好象他將要為此作出多大犧牲似地說道:“我願意把女兒獻出來。”

這場由王莽一手編導的鬧劇,最後又由王莽如此這般地收了場,一句話,王莽達到了自己預期的目的。

第二年春天(元始3年),太後王政君按婚禮的傳統為小皇帝操辦喜事。

她首先派長樂少府(皇太後的大管家)夏侯藩、宗正(皇族事務負責人)劉宏、尚書令平晏“拿采見女”(即今天相對象)。

這些人回來自然是讚不絕口,他們對皇太後說:“公女品德端方,儀態嫻雅,很適合配承大統。”

王政君沒有含糊,又按規定鄭重其事的詔令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大司空甄豐、左將軍孫建、執金吾尹賞、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劉歆及太卜、太史令等人身著禮服,舉行隆重的占卜儀式,征求天意如何。占卜的結果那是可想而知的,參加者異口同聲地說:“卜兆遇金水相生之象,卜卦遇父母得位之象,吉不可言!”

最後是將占卜的結果用盛大的“太牢”之禮冊告宗廟。

這時,一個叫劉佟的貴族搶上前來,拍了個錦上添花的馬屁,他建議說:“按《春秋》的說法,天子迎娶王後,先應褒賞其父。”

這個馬屁拍得好就好在它有堅實的理論基礎,《春秋》是儒家的五部經典之一,據傳是孔子撰寫的力作。既然孔子曾這麼說過,那就是真理了,誰敢反對!

雖然如此,大家還認為有必要再認真討論一番,以便吃透經典的內涵,最後把思想統一到孔子的精神上來。這種討論的結果也是不問而知的,參加者都是把孔夫子的東西背得滾瓜亂熟的理論家,他們不僅完全讚同劉佟的提議,而且又對劉佟的提議作了若幹的補充和發揮,所以討論會開得很成功。會議的決議是:“古代天子封王後百裏之地,尊而不臣,以重宗廟,孝之至也。劉佟之言符合古禮,可以施行。我們請求以新野田25600頃增加王莽的封地,以滿百裏之規定。”

王莽當然對自己這個班子的工作很滿意,這倒不是他借此又可以大撈一把,說老實話,王莽對物質的追求從來不象一般的官僚那麼強烈,現在他非常滿意的是這個聽話的班子又給他創造了一次政治表演的機會。

王莽馬上向太後辭謝這個提議,他說:“臣女實在不足以上配至尊,今太後又過聽群臣議論,益封臣莽。臣莽自念,臣因與太後為至親,得托肺腑,榮獲爵土,如今臣女上配至尊,臣願足矣,何須再蒙益地之寵。臣懇請歸還所益封地。”

王政君也考慮到再給王莽加碼,恐怕會激起人們的嫉妒和非議,所以痛快地接受了王莽的請求。

但群臣卻仍然不依不饒,死死地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下去。古往今來的官僚們最無恥之處就在於此,他們隻要瞧準了主子的意圖,往往比主子走得還遠。這時,他們可以不顧民眾的死活,可以不顧國家的安危,可以不顧民族的命運,甚至可以不顧主子的長遠利益,挖空心思地去討主子的歡心,以便從中漁利。官僚們見提議被太後否定,於是又拋出來個新提議。有關部門上奏太後王政君說:“按慣例,聘娶皇後需賜其家黃金2萬斤,錢2億。”這個馬屁拍得就更大了。

王莽覺得事情鬧得已經接近危險的限度,所以堅辭不收。經大家的再三勸說,王莽決定接受2億中的4000萬,用700萬作為自己女兒的聘禮,其它3300萬分給11家同時入選者。

群臣又不幹了,他們再次上書說:“今皇後受聘,怎能與群妾相差無幾!”

太後王政君下詔,命令給王莽增加二千三百萬,合計三千萬。

王莽又拿出其中的一千萬分給“九族之貧者”……

在這出演得熱熱鬧鬧的嫁女戲中,王莽始終讓它突現著一個重大的主題,即自己是個周公式的“克己複禮”的典範。不過他想,僅僅將這場“定親”活動局限在王氏家族的私事上,不僅容易引起人們的誤解,而且也貶低了它本身的“偉大”政治意義。古人雲:婚禮者,禮之始也。所以最好是把這件事情作為“活教材”,用以提高人們的的道德水準。於是他責成光祿大夫劉歆等人,按著儒家學說,盡快製定一套統一的婚禮製度。然後以法令的形式詔令帝國的大小官吏,必須率先遵行統一後的婚禮製度,不得有違,為把西漢帝國建設成為萬邦仰慕的禮儀之邦而奮鬥!

“周公戲”的嫁女一出就這樣在皆大喜歡的氣氛中收場了。王莽可以說獲得了個空前的政治大豐收: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小皇帝,當了皇後,自己當了國丈爺,從此解決了一個如何控製皇帝的難題;而更主要的,還是通過這件事檢閱了自己組建的官僚隊伍的戰鬥力,最大限度地提高了自己的合法的政治權威性。有了這些作保障,他覺得自己的底氣足多了。

正當劇幕要徐徐落下之際,突然又有人為這出即將結束的鬧劇填上一段神來之筆。

王莽的死黨、官為大司徒司直(大司徒的屬官)的陳崇,為了表達自己對偉大的安漢公的衷心愛戴、景仰之情,打算借此喜慶之機對王莽來個“大頌揚”,但他苦於自己筆頭子不過硬,深恐寫不出自己那難以言說的感激、崇拜之情,有損於當代“周公”的偉大形象,於是他找來個文章槍手張竦,共同炮製出一篇洋洋灑灑數千言的大塊文章。這篇文章從王莽的少年時代寫起,一直寫到眼前的安漢公,極盡阿諛諂媚之能事,使盡全身的節數,拚命給王莽評功擺好、歌功頌德。盡管這種狗屁文章一錢不值,但我們還是想來個奇文共欣賞,拿出結尾的一段來看看,以此體味一下在專製政治下,儒家知識分子為了謀取榮華富貴,是怎樣廉價出賣自己靈魂的。此文的最後是這樣寫的:

今陛下(漢平帝)既知公(王莽)有周公之德,不行成王之褒賞,遂聽公之固辭,不顧《春秋》之明義,則民臣何稱,萬世何述?誠非所以為國也。臣愚以為宜恢公國,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周公之子)。所賜之品,亦皆如之。諸子之封,皆如六子。即群下較然輸忠,黎庶昭然感德,則於王事何有?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儀形虞、周之盛,飭盡伯禽之賜,無遴周公之報,令天法有設,後世有祖,天下幸甚!(《漢書·王莽傳上》)

一句話,這幫家夥認為對王莽捧得還不夠勁,還需要升溫,直到王莽真正成為他們心中光芒四射的神祗、聖人為止。

我們怎樣看待王莽搞的這場“克己複禮”運動?怎樣看待他扮演的“周公戲”?怎樣看待人們對王莽的狂熱崇拜?從今天看,這一切似乎都很滑稽可笑。但我們有什麼資格嘲笑王莽及其那些盲目崇拜他的人們呢?難道曆史上這類以狂熱的理想主義為背景的“造神運動”還少嗎?我們這個大陸農業民族,由於環境的封閉,人口的過剩,資源的匱乏,災害的侵襲,專製政治的重壓,大多數人不是始終在生存線上掙紮著嗎?而理想主義最容易在這種貧瘠的文化土壤中滋生出來。在這種文化土壤中生存的人們,世世代代都在幻想那個美好的“道德國”能夠成為現實,祖祖輩輩都在盼望著“河水清、聖人出”,然而“內聖外王”的救世主在哪裏?人間的“道德國”又在何處?在循環往複的王朝興衰中,人們看到的隻是“為富不仁,為仁不富”;隻是“損不足而補有餘”,除此之外,還看到了什麼?不過,即使如此,愚昧貧窮的芸芸眾生卻從來也沒有甘心過,他們仍然一代又一代的苦盼著,苦盼一個“聖人”來拯救他們,苦盼一個“理想國”降臨人間。現在王莽在一個沒有希望的時代突然出現了,他大權在握卻潔身自好,富甲天下卻樂善好施,不僅如此,他還對天下蒼生作出了莊嚴的許諾,他要再現聖人周公昔日的輝煌業績,這能不叫苦難中的紜紜眾生歡欣鼓舞嗎?

今天很多人都會說,王莽的這場運動是個大騙局。果真如此嗎?我們倒不完全這麼看。回顧和評說過去時,即使蠢人也會變得異常聰明,但千萬不要忘記“當事者迷”這句古諺!在曆史上,每當一場狂飆式的理想主義運動過後,人們無不有一種受騙上當的感覺。可是運動之初呢?是否還有人記得,那時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認認真真地為了某個理想發狂嗎?而且人類還有個壞毛病,那就是“健忘症”,一場理想主義運動失敗了,新的狂熱又在每個人的心中潛滋暗長,直到再次彙聚成一場災難為止。仔細研究,王莽搞的這場“克己複禮”運動不管他的動機如何,還是大受當初的人們歡迎的,它確實吊起了很多人的胃口。但後來的結果證明,王莽的“克己複禮”並不是濟世的良方。原因何在?當王莽試圖身體力行來力挽社會之頹風時,以如此之高位,行如此非常之事,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然而在今天看來,也僅有表演上的效果。台下的紜紜看客們在王莽表演得出神入化時,也時常報以陣陣喝彩,但散去之後,很快恢複了常態,有人或許為戲中主人公的表演激動一陣,然而那些腦滿腸肥的家夥們早就回到世俗的享樂中去了。儒家學派始終相信道德可以救世,道德可以救國,道德可以救民,這種願望並不壞,說起來也很動聽,可是辦不到!因為這裏麵存在著一個他們永遠也解決不了的悖論,即:一方麵把以君主獨裁為核心,以官僚統治為基礎的專製政治確認為是絕對合理的製度;一方麵又認為道德是萬能的精神力量,但曆史以鐵的事實證明前者在本質上是反道德的。現實和曆史就這樣跟王莽開了個大玩笑,也跟中國人開了個大玩笑!當他們拿起傳統的道德武器去淨化他們的政治環境時,原來是在做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荒誕遊戲,這種雖虔誠卻可笑的舉動,在其邁出第一步時就已經注定了它失敗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