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年輕時代起,他就不願像一般貴戚子弟那樣醉生夢死的活著,他讀過聖賢書,要做補天人。於是他夢見了周公……
宮中血汙的遊戲還在進行時,王莽深知國不可一日無主,否則容易節外生枝。但難題是由誰來當皇帝呢?漢哀帝搞的是同性戀,自然不會有什麼結果;由王莽自己出台嗎?此時他還沒有,也不敢有這種奢望;所以還得按慣例從劉姓貴族找出一個人來,把他扶上天子的龍交椅,讓他去君臨天下,這樣做起事情來才能名正言順。最令王莽欣慰的是,幸虧漢哀帝沒有子嗣,這樣一來,新皇帝的選擇權必然就牢牢地控製在自己的手中。通過多年政治風浪的磨礪,至少使他洞悉了任何政治家都不得違背的一條政治鐵則──政由己出。王氏家族何以能夠登上西漢帝國的大舞台,並且簡直成了高於皇帝的風雲人物?這一切靠的是王政君這個平庸的女人嗎?不,決不是。固然,王政君的裙帶是王氏家族三親六故攀上西漢帝國政治舞台的工具,可倘若他們碰到的不是“政治軟骨症”患者漢成帝,而是一個政由己出的鐵腕君王,王氏家族能夠如此招搖、如此風光嗎?此時,他們也可能大富大貴,鍾鳴鼎食,但也僅此而已,妄圖竊權弄國那是白日做夢!事情不正是這樣嗎?一個漢哀帝,不過是個20幾歲的乳臭未幹的小青年,根本不是個搞政治的材料,隻因對王氏家族的飛揚跋扈十分反感,即位之後,僅用一紙詔書就輕而易舉地把王氏家族慘淡經營的安樂窩一風吹。奇跡究竟是怎麼發生的?難道漢哀帝這個蠢材有什麼魔法嗎?如果說有,那就是他手中握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在專製政治中,誰有了它,誰就能隨心所欲地落實自己的意誌,誰就能揮灑自如地安排別人的命運,誰就能自以為是地描畫江山,誰就能冠冕堂皇地腐敗墮落。考慮到這些,問題就簡化了,對王莽來說,要想作到政由己出,就必須在劉姓貴族中選擇一個至少長時間不能政由己出的人。經過暗中策劃,他選定了漢元帝的一個旁係孫子,已故中山孝王8歲的兒子劉箕子。為什麼他成了入選者?在王莽看來,他好就好在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可以任人擺布,從而就會杜絕漢哀帝上台時給王氏家族帶來的那種厄運。
元壽2年7月(公元前1年),王莽派自己的叔伯弟弟車騎將軍王舜和大鴻臚(國家禮儀的負責人)左鹹把劉箕子迎回宮中,準備迎立這個小孩子為帝國皇帝。
安排完這件頭等重要的事情,王莽決定先“滌瑕蕩垢清朝班”,對最高決策層來個大換班。這是因為經過漢哀帝時期的一通胡亂折騰,西漢帝國原已破損不堪的國家機器基本處於停擺狀態,皇帝胡作非為,大臣或者蠅營狗苟,或者狼貪鼠竊。試想讓這幫魑魅魍魎統治這個世界,將是何等的可怕!難怪一個稍有良心的官僚鮑宣在漢哀帝建平4年時就曾發出這樣痛心疾首的大聲呐喊:
今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鳴鼓,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掠,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殺,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
在這裏,鮑宣同時也發出了這樣的責問:“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至也!”(《漢書·鮑宣傳》)是啊,“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至也”?其中,鮑宣沒敢指明皇帝乃是製造眼前這個人間地獄的罪魁禍首,不過這就足夠了。
那麼怎麼辦?此時,恐怕任何一個有責任感的政治家都得如此捫心自問。如果他想從根本上扭轉這種水深火熱的危局,就非采取霹靂手段不可!所以,王莽為了激活這架破損停滯的國家機器,首先把刀口指向這幫貪殘庸碌的大官僚。這又有什麼可指責的呢?有人說,他這麼做是為了鞏固篡奪來的權力,不錯,確實如此,問題是,在一個權力私有的社會裏,哪個吃政治飯的不在處心積慮地鞏固得來的權力呢?上至皇帝,下至小吏不都在如此嗎?何以王莽這麼做就要遭到上千年的非議?真是豈有此理!
王莽有鑒於王氏家族過去失敗的教訓,覺得暫時還不能急於跑到前台去發號施令,孟子說得好:“其進銳者其退速”,滿朝文武是個強大的既得利益集團,對他們動大手術確實需要小心慎重,這裏最好的辦法就是借刀殺人,給自己開路。王莽選中了孔光,所以如此,首先是看中了此人是舊相名儒,眾望所歸,頗有影響。而且皇太後王政君對他又非常敬重,如果借重他的聲望辦事,那就容易多了;另外是看中了孔光這個滿腦子私利的官場老油子有他的致命弱點。你說他謹小慎微吧,他在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中確實很有分寸,可一旦涉及到他的私利,那就另當別論了,他可以在比他兒子年紀還小的董賢麵前裝孫子,他也可以討漢哀帝的喜歡而陷害王嘉這樣的正直官僚。把這樣的人物推到前台去執行自己的計劃是再好不過了。不過,王莽也看到,利用這種人和指使一般人應有些不同:他們總喜歡擺那種元老大儒的臭架子,當婊子的時候還想著立牌坊。但這也好對付,王莽的辦法是,把這類人捧得高高的,給他們崇高的榮譽,對他們謙恭有禮,當然這時也少不了誘之以利。王莽繼續讓孔光當他的大司徒,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孔光的女婿甄邯從一個小小的邰縣(今陝西省武功西南)縣令突擊提拔到宮內作上尊貴的侍中、奉車都尉。如今該給的都給了,你孔光該幹點實事了吧?按說這些事情幹起來並不難,既不需要你孔光出謀劃策,也不叫你孔光案牘勞形,就是讓你孔光忠實地執行王莽的任何決定,別打橫。它的程序是:當王莽想要把某一個政治絆腳石從朝廷中清除出去時,先叫甄邯起草奏章,然後讓甄邯交給孔光,孔光再以自己的名義上奏給太後王政君,王政君再以最高政治權威的身份予以批準。這麼作似乎有些麻煩,也虛偽得讓人惡心。但搞政治就是個麻煩的事,有些事你直來直往,人們很可能不接受,但蒙上一層漂亮的偽裝或者塗上一層眩目的油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就會蒙頭轉向地舉手讚成,所以搞政治又怎麼離得了虛偽呢。正如王莽預想的那樣,大儒孔光一站出來,輿論導向很快就形成了,朝中大部分官僚都是風派人物,隻要有了孔光這個帶頭羊,絕大多數馬上就跟著走,所以事情好辦多了,而且最大的好處是王莽自己的雙手始終保持得幹幹淨淨,沒有弄髒。
王莽在清理朝中的官僚隊伍時,利用孔光辦了幾件大事。
第一件是讓孔光彈劾何武、公孫祿彼此援引,互相吹捧,結果兩人都丟了烏紗帽。
第二件是讓孔光建議清除丁、傅及董賢的勢力,結果他們的家屬都被流放到遠方。
第三件是讓孔光把吹捧過傅太後的董宏的兒子高昌侯董武治罪。
第四件是讓孔光平反馮太後、鄭崇冤獄。(馮太後是漢元帝的昭儀,曾與傅太後有過私怨。漢哀帝即位後,傅太後憑借著皇帝的權勢,指使一些官僚誣陷馮太後,借機大興冤獄,馮太後自殺,株連百餘人,整死數十人。現在製造冤獄的罪魁禍首關內侯張由、中太仆史立、泰山太守丁玄、南郡太守毋將隆全被削職為民,流放合浦;鄭崇因反對傅太後、被董賢誣陷致死;與董賢狼狽為奸的河內太守趙昌亦作同樣處理。)
王莽以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勢,拉開了撥亂反正的架子。王莽懂得,按照曆朝曆代的成規,你要想撥亂反正,首先就得從平反冤獄開始,這樣才能贏得人心。但王莽十分清醒,你光拿別人開刀是不公平的,王氏家族的一些成員更是民憤極大,要真想撥亂反正,也不能饒過他們。所以,王莽把打擊的目標也瞄準了他那個聲名狼藉的叔叔紅陽侯王立。這麼做,王莽還有他另外的打算:王立在漢成帝時因卷進淳於長一案被趕出京城,現在借王政君的光又跑回京城長安來。他雖然在家閑居,王莽卻很擔心這個聲名狼藉的長輩如果控製了他那個隻重親情,不懂政治的姐姐──太後王政君,事情就要不好辦了。於是王莽暗示孔光,讓他設法把王立搞掉。孔光辦這類事情已是輕車熟路。他不假思索,拿起現成的狀子,跑到太後王政君那裏,參了王立一本,說:“以前王立明知淳於長大逆不道,卻收取他的大量賄賂,為他四處遊說,欺騙朝廷;現在回到京師,不思改過自新,反而到處宣揚太後用官婢楊寄的私生子充做皇子,搞得天下人議論紛紛,敗壞皇家聲譽,臣等懇請將其逐出京師。”王政君哪裏肯聽。這時王莽出麵了,他對姑姑王政君曉之以理說“現在漢家衰敗,兩代無嗣,目前您一人代幼主治理國家,實在不是好玩的事情,您就是全心全意為天下人辦事,恐怕人們還不信從呢,眼下您卻為了徇私情而否定大臣的正確意見,這麼做,群臣今後必將行不由徑,從此亂子就要層出不窮了!我看最好的辦法是打發王立回到他的封國去,等局勢安定後再召他回來也不遲。”王政君不得已,隻好把王立打發走了事,王莽一不做,二不休,緊接著又把他的叔伯弟弟王仁也趕走了。
王莽上台伊始,就來個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地大掃除,這對統治集團震動極大,社會反響也極好,確實使人振聾發聵,精神為之振奮。人們奔走相告:看來王莽要動真格的了!於是,久蟄之人心突然間從漢哀帝時那種壓抑、沉悶、沮喪、絕望的政治氣氛中掙脫出來,仿佛看到了黑黝黝的隧道盡頭閃現出一道耀眼的光亮,……
在掃清內外障礙之後,王莽立刻著手組建新的最高領導班子,他們的成員和分工是:“王舜、王邑為腹心,甄豐、甄邯主機斷,平晏領機事,劉歆典文章,孫建為爪牙”(《漢書·王莽傳》)。此外還有甄豐的兒子甄尋、劉歆的兒子劉棼以及崔發、陳崇也都是這個領導班子的成員。這些成員都是王莽的忠實追隨者,其最大特點是除劉歆、平晏在政壇有些名氣之外,大都是些新麵孔。他們有朝氣,雄心勃勃。與那些暮氣沉沉、保位屍祿的老官僚們截然不同,他們很想有一番作為;與那些皓首窮經、死守門戶的腐儒也不同,他們思想活躍,敢於衝破傳統的束縛。這個班子使當時社會上的人們耳目一新,但也產生了一連串的疑慮:這些名不見經傳的人物能幹出什麼名堂呢?
老官僚們在政治上是很敏感的,他們見王莽在組建自己新班子的同時,雖然給他們留了個空頭銜,卻將他們拒之門外,心中相當不是滋味。大司空彭宣第一個上書求退,理由是自己位居三公之一,能力薄弱,年老體衰,不堪重任。這些托詞能騙得過王莽嗎?你彭宣早不退,晚不退,偏偏在我剛上台時你捅出個辭職書,這不分明是和我討價還價嗎?王莽想,這個頭決不能讓你帶!他立刻通過太後王政君將彭宣罷免,趕出京城。
朝廷經過這麼一番大刀闊斧的整頓,雖說有一種煥然一新之感,但確也引起整個帝國官僚群體的騷動和憂懼,誰知道你王莽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誰保得住某一天王莽的刀片不修理到自己的頭上?於是人人自危,個個觀望,國家機器的運轉速度明顯地減慢下來。這種情況是十分危險的,必須扭轉這種局麵!
看到這些,王莽決定暫停手頭整頓班子的工作,立刻舉行新皇帝的登基大典。這年9月,劉箕子即皇帝位,史稱漢平帝。
王莽及時抓住新皇帝即位,按慣例大赦天下的時機,以新皇帝的名義,發布了一道詔令,給帝國的大小官僚們吃了一粒定心丸,詔令說:
今發布赦令的目的,是為了天下更新,促進人人改過向善。過去政府有關部門往往追究大赦之前之事,以此誅陷無辜,這實在違背了大赦的本意。現在申明,對於貪贓罪證確鑿者以及雖有此罪尚未敗露者,一律既往不咎,有關部門不得追究,否則以大逆不道論處,切切此布!
官僚的特點之一就是腐敗,其中兩袖清風者有如鳳毛麟角,少得可憐!至於西漢帝國末期的吏治,那就更是無可救藥了,真可以說是“無官不貪”,你王莽能治得過來嗎?所以先對症下藥,發出一紙詔令,安撫安撫這幫貪官汙吏,然後再從長計議,你總不能叫國家機器停擺吧。
新皇帝即位這件事剛完,孔光也提出來辭職。他和彭宣的內心世界還有所不同,彭宣是用不合作相要挾,企望王莽能退後一步,任用老臣;孔光是一開始就采取了積極合作的態度,幻想通過這種辦法保住自己的祿位,但事過境遷,他越想越不對頭,這麼幹,他得到了什麼呢?自己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連人格都出賣了,卻仍然被王莽拒之門外,僅僅是王莽這次“清朝班”的一頭帶頭羊!想到這兒,他不禁憂懼交加,唯一的出路就是告老還鄉。
王莽覺得對孔光這個有功於己的老官僚還不能太絕請,否則影響太不好。他先讓太後王政君下詔挽留,一本正經地說:“現在皇帝年少,應為其設置師傅”,於是借機免去孔光大司徒的職務,奪了他的實權。然後,又特設四輔之位(王莽仿西周時的師、保、有疑、丞的設置),打發孔光給九歲的小皇帝當老師去了。孔光權衡了一番王莽這顆釘向他的軟釘子,知道來者不善。“太傅”雖說是個有職無權的差使,但這個職位聲望高,待遇優厚,擁有“給事中,領宿衛、供養,行內署門戶,省服禦食物”等等讓人眼紅的特權,皇帝的老師嘛!所以孔光也就欣然接受了,這總比像彭宣那樣被攆出京城好吧。
安頓了孔光之後,王莽見樞機之職都已騰出,於是進一步進行領導班子的調整工作。他以皇帝的名義任命王崇為大司空,接替彭宣;任命馬宮為大司徒,接替孔光;任命甄豐為右將軍,接替馬宮。王莽就這麼有理有節、有條不紊地完成了領導班子的新老交替,並且帶著這個新班子一步步地從幕後走到台前,從而使漢哀帝時那個鬧嚷嚷、亂哄哄的朝廷穩定下來。
這些事情從六月漢哀帝死一直忙到年底,總算忙出了個眉目。但轉眼就到了第二年(漢平帝元年)的正月,小皇帝剛登大寶,王莽剛剛輔政,新班子也剛剛亮相,俗語說“一年之計在於春”,這時除了例行的改元換號之外,似乎還缺少點什麼足以產生社會轟動效應的喜慶事件,能夠在新春之始造造聲勢,以便烘托出一種萬象更新、乾坤再造的吉祥氣氛來。
正在此時,一個自稱是越裳氏的化外蠻夷,從遙遠的西南方不遠千裏地來到京師長安,向新皇帝獻上“白雉一、黑雉二”,以示對西漢帝國的賓服。消息傳開,朝野一片歡騰,熟讀經書的大小儒家知識分子們尤其興奮,因為他們都知道,此舉非同一般,據古書記載:西周建國之初,大政治家周公輔佐幼主成王而天下大治,致使四夷賓服,萬邦來儀,其中就有越裳氏遠道來朝的精彩節目。從此成為被人們傳誦的美談。難道西漢帝國要出周公這樣的救世主了?難道西漢帝國又要國威大振了?人們不約而同地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仍然躲在政治帷幕之後的王莽。朝裏朝外,著實為此熱鬧了一番。先是太後王政君下詔,“以白雉薦宗廟”,向列祖列宗報喜;然後是群臣眾口皆碑地稱頌王莽的無量功德。
他們一起上奏王政君:“大司馬王莽有安宗廟之功。按漢家慣例,應象前朝名臣蕭何、霍光那樣,益封三萬戶,疇其爵邑。”
王政君心裏當然希望她的這個侄子成為自己的主心骨,但又礙於姑侄關係,擔心外人說鹹道淡,所以假惺惺地反問公卿說“你們是真地認為大司馬有大功當封呢?還是看在我們骨肉至親的情分上想抬舉他呢?”
公卿大臣異口同聲地回答說:“王莽功德無量,才使周成白雉之瑞再現我朝,簡直是千載同符!聖王之法,臣有大功則有美號,因此周公終生以“周”為號。現王莽有定國安漢之大功,應賜號曰“安漢公”,如此才能上應古製,下順天心。”
王政君又裝摸做樣地將公卿大臣的提議交給宮內的尚書們具體去研究。
這時王莽出麵幹涉了。他上書王政君說:“臣與孔光、王舜、甄豐、甄邯共定安國之策,臣懇請封賞孔光等人,勿置臣於其中,以避嫌疑。”
王莽的死黨甄邯馬上表示反對,於是王政君再次下詔說:“古人有言‘無偏無黨,王道蕩蕩。’雖說任人不能唯親,但君有安定宗廟之功,不可以因骨肉至親而隱蔽不揚。君其勿辭。”
王莽再次上書謙讓,
王政君命令使者陪同王莽一起到自己麵前聽命,王莽推脫有病,堅決不去。
王政君又讓尚書令到王莽那裏傳達她的命令說:“君因不受褒獎而以病拒之,然君身兼重任,不可缺職,望君見旨立刻視事。”
王莽還是堅辭不就。
這次王政君可有點急了,心裏想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於是派自己最信得過的侄子長信太仆王閎代表她去請王莽,王莽依然故我,就是躺倒不幹了。王莽這一著實在厲害,剛開始誰都以為王莽不過是虛頭八腦地假謙讓一番,然後大搖大擺地走馬上任。沒想到上至太後王政君,下至朝中群臣,無論你怎麼勸,他就是躺在家裏裝病不動彈。鬧地大家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時一些人給六神無主的王政君出主意說,還是按照王莽的意思去辦吧,隻褒獎孔光等人,不褒獎王莽,看看如何。
王政君不得已,下了一道詔書,說:“太傅孔光宿衛四世,忠孝仁義,建安邦定國之策,現益封萬戶,以孔光為太師;車騎將軍王舜不辭勞苦,遠途跋涉,以迎新帝,功勞卓著,現益封萬戶,以王舜為太保;左將軍甄豐宿衛三世,亦有迎立之功,安邦之策,現封甄豐為廣陽侯,食邑五千戶,為少傅,各賜第一區;封甄邯為承陽侯,食邑二千四百戶。”
按王莽意願,他的四個死黨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厚賞,人們滿以為這回該可以了吧。然而王莽仍然無動於衷,朝中群臣這才恍然大悟,這是水漲船高啊!
於是群臣又匆忙上書王政君,請求說:“王莽雖然再三謙讓,但國有成規,有功必賞,以褒元勳,無使臣民失望!”
皇太後王政君鑒於群臣的再三懇請,不得不再次下詔,說“大司馬新都侯王莽三世為三公,任周公之職,建萬世之策,功高蓋世,聲播海內,越裳氏來獻白雉。現以王莽為太傅,總理四輔之事,號稱‘安漢公’,以開國元勳蕭何之宅為‘安漢公’府第,定為法令,傳之無窮。”
事情鬧到了這個分兒上,王莽覺得也夠勁了,再搞下去恐怕要弄巧成拙了,於是王莽裝成一付誠惶誠恐的樣子,表示願意接受‘安漢公’的稱號,其他的封賞一概拒不接受,並且信誓旦旦地說:“等到天下百姓家給人足之後,願意接受更重的封賞。”
王莽這個高姿態和以天下為己任的豪言壯語,叫滿朝文武激動不已,大家又蜂擁到王政君的麵前為王莽一爭高下。王政君迫於群臣的壓力,一定要重賞王莽,沒想到王莽借機又掀起了一個更加鼓舞人心的高潮。他提議說:“如果非要封賞的話,我鄭重的建議‘宜立諸侯王後及高祖以來功臣子孫,大者封侯,或賜爵關內侯食邑,然後及諸在位,各有第序’,上尊宗廟,下惠民眾。”(《漢書·王莽傳上》)
緊接著,朝廷的正式公告在全國各地公布了。它的主要內容是:封漢宣帝子孫36人為列侯;封王惲等25個高級官僚為關內侯;賜漢平帝即位前所經過的地方官吏賞物不等;令王、公、列侯、關內侯無子者可在血親之內指定一名繼承人;高級官吏退休者給予1/3的俸祿;派遣朝廷命官巡行三輔地區,退賠元壽2年超標征斂的租賦,不妨礙漢哀帝陵墓修建的民塚不得破壞;……
可想而知,這一爆炸性的消息一旦在社會上傳開,舉國上下該是怎樣的心情!它無疑像一聲驚雷,突然間震撼了西漢帝國那久無生氣、萬馬齊喑的政局,象一陣狂飆,頃刻吹散了壓在人們心上的陰霾,象一道閃電,照亮了這黑沉沉的大地。也許這不過是海市蜃樓般的幻象,但這對於行進在茫茫荒漠中疲憊不堪的旅人來說,誰還顧得上它是真還是幻?,陷入絕望的人,隻要眼前能出現那久已盼望的靈光,他們絕對會不顧一切的狂奔過去!
在今天來看,顯然這是王莽自導自演的一出政治鬧劇,其中的主要情節肯定是經過他及其死黨的精心排定的,但也決不排除王莽本人那精彩逼真的即興表演,否則就不會出現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的場麵。事後證明,越裳氏獻貢物乃是由王莽導演的這場政治鬧劇的序幕和引子。鬼知道越裳氏在什麼地方。但為了點明主題和烘托出所需要的氣氛,王莽在戲沒開場之前,就提前指使益州的地方官,讓他們千方百計地去動員那裏的少數民族如此這般行事,於是才有了這麼一場熱熱鬧鬧的表演。也許讀者會憤然地說,這不是明顯的政治騙局嗎?不錯,是。可這類政治騙局在中國曆朝曆代的政治史中還少見嗎?所以我們大可不必驚怪。問題是我們如何看待這場戲。如果王莽想通過這套騙術撈他個一官半職,那我們完全可以對之嗤之以鼻,予以極大的藐視,因為這說明他不過是個一般的小騙子,這類東西在古今的官場上多如牛毛,不值一提。但問題是他在這場劇中的表演博得了舉國上下狂熱的喝彩,那就值得研究了。我們要問,是誰把王莽這個人物推上了西漢帝國的政治舞台的?是誰把王莽這個默默無聞的角色捧得越來越紅?又是誰對王莽現在這場“周公戲”報以經久不息的掌聲和由衷的狂呼?難道不就是台下那些黑壓壓的看客嗎?中國的悲劇就在這裏,絕大多數人永遠是看客!由於他們被專製政治剝奪了表演的權力,久而久之也就喪失了表演的能力,熄滅了表演的欲望。從此他們隻能把自己的喜怒哀樂交給幾個在政治大舞台上來去匆匆的政治強人和軍事強人去任意擺布。這點也就注定了中國的看客們對上演的節目的特殊選擇:他們不喜歡看生活戲,因為生活夠平凡、夠悲苦的了;他們也不喜歡看域外戲,因為他們總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自己過得雖然不好,但比別人可強多了。他們最喜歡的就是“英雄戲”,看起來最過癮,最來情緒!一旦中國的政治舞台上沒有了值得叫人喝彩、叫人激動、叫人為他而豁出命來的“大英雄”角色,中國的看客們就會感到百無聊賴,感到世界失去了希望,這時,他們無不認為必須再捧紅一個“英雄”,讓他雄赳赳,氣昂昂地殺上這個大舞台,占據舞台的中央,把中國人喜聞樂見的“英雄戲”繼續演下去。一個西方人說“沒有英雄的國家固然不幸,然而需要英雄的國家更不幸。”遺憾的是中國人很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他們始終需要英雄,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的命運交給“英雄”。現在,當他們,西漢帝國的臣民們在身陷絕境之際,不是又把王莽當成了英雄,將他捧上了西漢帝國政治舞台的中心,跪下來,向他膜拜頂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