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我的父親郝鵬程(2 / 3)

1915年5月,袁世凱全部接受日本旨在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9月1日,孫中山領導的中華革命黨聲討袁世凱。12月,袁世凱下令稱帝。孫中山發表《討袁宣言》,痛斥袁世凱“暴行帝製”,表示“誓死戮此民賊,以拯吾民”,並親自領導反袁鬥爭。12月25日,蔡鍔、唐繼堯等通電各省,宣告雲南獨立,並組織護國軍出兵討袁。在全國掀起討袁的形勢下,陝西和全國一樣,義軍四起,驅逐袁世凱在陝爪牙陸建章。楊虎城、井勿幕立即響應,率紅帽圈民團截擊袁軍。討袁勝利結束,陝西整編軍隊,楊部被編為陝西陸軍第三混成團第一營,楊虎城為營長,我父親為連長。

討袁勝利後,全國的軍政大權落到北洋軍閥段祺瑞手中,陝西軍權被段祺瑞爪牙陳樹藩奪去。1917年,孫中山在廣州樹起了護法旗幟,就任中華民國軍政府陸海軍大元帥,出師北伐北洋軍閥段祺瑞。陝西以於右任、井勿幕為首建立靖國軍,於右任任總司令,總司令部設在三原縣。楊虎城率所部參加了靖國軍,被編為第三路第一支隊,楊任司令,部隊仍駐櫟陽。這時部隊隻有300支槍,其中有200支是我父親負責製造的“櫟陽造”。1920年直皖戰爭爆發,皖係軍閥段祺瑞垮台,以曹錕、吳佩孚為首的直係軍閥取而代之。吳佩孚派閻相文來陝,代陳樹藩為督軍,閻相文率吳新田、馮玉祥等入陝。直係軍閥對靖國軍采取了分化與收編政策。第一路司令郭堅被馮玉祥騙去殺害,第二路司令曹世英、四路司令胡景翼、五路司令高峻等陸續接受改編,靖國軍總司令於右任變成了光杆司令,總司令部已不存在了。唯一的靖國軍部隊隻剩下楊虎城這支部隊了。楊虎城在危急關頭,堅持靖國軍的旗幟不倒,他把這支部隊帶到陝北,使部隊得以保存。

1922年,楊虎城將部隊拉到武功縣,當時武功有陝軍一個營,此時已歸直係軍閥。由我父親率領登城打敗了守城之軍隊,占據了武功縣城,並將於右任迎到武功駐地,重新建立靖國軍總司令部。於右任任命楊虎城為靖國軍第三路司令,部隊改編為四個團。這時得到一個信息,甘軍郭洪濤由北京北洋政府那裏領到一批軍械,計有32輛馬車之多,途經扶風縣法門寺西運。楊得知這一信息高興地說:“這正好是給我們送上門了!”立即派我父親挑選會拳術的勇士前往,很順利地截獲了這32輛馬車武器,計有步槍1000餘支,子彈60萬發,一下子部隊裝備起來了。

直係軍閥為消滅靖國軍楊虎城部,派閻治堂、郭金榜、柴雲升等部3萬餘眾前來圍剿。經過20天激戰,楊部終於衝出重圍,輾轉到達陝北投奔與於右任、楊虎城關係密切的井勿幕之胞弟井嶽秀,以為保存一支西北的革命種子。到陝北時,部隊隻剩下三個連的兵力,其中我父親這個連是唯一完整的連,成了楊虎城的主力。經與井嶽秀商定,楊虎城下野,部隊改編為陝北鎮守使署暫編步兵團,李德升為團長,孫蔚如為團副,下編三個營,我父親仍為連長。部隊分駐定邊、靖邊、橫山等地。

我父親與許多共產黨人,如魏野疇、史可軒、黃子祥等關係密切,其中還有一人就是我的幹大(義父)王福祥。按我們家鄉那裏的風俗,當娃生下來滿月的這一天,把娃抱出去撞幹大,撞到誰就認誰為幹大。1914年我出生滿月的這天,選了個吉利的時辰,家人抱著我出了櫟陽城,正碰上我父親同王福祥一起從那邊過來,於是就認了王福祥為幹大。王福祥家住在距離我們郝邢村隻有二裏地的三義村,老家山東,俗稱山東客。我這位幹大也是個軍人,在黃埔軍校尚未辦之前,就到了韶關,在那裏一所軍事學校學習。1924年4月孫中山創辦的黃埔軍官學校開學,任命蔣介石為校長,我幹大王福祥是黃埔軍校一期的學員,並參加了共產黨。在黃埔軍校學習了六七個月畢業回來。這時我父親還在陝北,仍任楊虎城部隊獨立連的連長。我幹大去陝北找到我父親,我父親讓他擔任了這個獨立連的大排長。這裏需要說明一下什麼是大排長?按當時的軍隊一個連有大排長、二排長、三排長,不是一排、二排、三排之分,而是職稱。所謂大排長是在連長出缺時,由大排長代替連長職務,也可以說是個副連級的排長。

我幹大從黃埔軍校回來先到我家,我清楚地記得,他帶著一個洋學生的幹娘,剪發、大腳、穿裙子。我幹娘是我們那個古老農村的第一位洋學生媳婦,大家都很稀奇,致使圍觀,小孩更是緊跟不離。我的這位幹娘上過西安尊德學校,以後又上了護士學校,在西安廣仁醫院裏當護士長。

我父親與共產黨人接觸早,就是從我幹大王福祥那裏知道共產黨的。他那時隻是認為這些人勇敢、義氣、能打天下,把舊的推翻,創建新的,也就是認為他們是反叛者或草莽英雄。由於我父親的這種思想,對於共產黨人向他公開講共產黨也不反對,好像還支持。我幹大到了陝北,奉命打了三邊天主教堂,發生了三邊天主教堂事件。

清朝同治十一年(1872),比利時天主教士葉茂枝來三邊(即定邊、靖邊、安邊)地區傳教,到光緒二十五年(1899)天主教在三邊地區發展了六所教堂。三邊天主教堂勾結地痞、流氓和土豪劣紳,並擁有大量武器彈藥,私設法庭,任意逮捕和審訊群眾,輕則辱罵、罰款,重則鞭撻、監禁以至處死。當地人民對天主教堂早已恨之入骨。清朝,在義和團反帝鬥爭的影響下或由義和團勇士的參與下曾經發生過多起反教堂事件。我幹大到陝北後,在打倒列強和群眾反對天主教堂的呼聲中,奉黨的指示,采取行動攻打教堂。我幹大向我父親講,教堂裏有洋人的槍,我們攻打教堂,把洋人的槍搞到手,武裝自己部隊。我父親當時不能說同意打,也不能說不同意打。就我父親在江湖上洪幫的宗教思想是和義和團一致的,隻要打洋人,他都是願意的。沒有進行認真調查研究和周密部署就倉促決定帶部隊去攻打教堂。打的時候不得手,教堂裏槍很多,攻不進去。最後采用火攻,在教堂周圍摞上柴火,點起火將陝北著名的天主教堂燒了,把教堂裏的槍搞出來。這就是三邊天主教堂事件。但洋人自己住的高樓沒有攻下就撤了,人家有無線電台,報到他們的國家,他們國家向中國提出抗議,要求賠償,嚴肅處理,這就是所謂“洋務”。當時中國當政的是曹錕、段祺瑞的北洋政府,他們媚外賣國,就向陝西提出追查。上邊要追查,井嶽秀這時也變壞了,逼著楊虎城非辦此案不可。楊虎城向井嶽秀(井十)說:“辦這案把六哥(我父親)拿出來(指槍斃)不行。”最後他們決定,將我義父王福祥槍斃,給我父親以失職予以撤銷連長職務處分。

王福祥人長得非常魁梧,而且在黃埔軍校學習過,當時這樣的軍事人才極缺,槍斃他楊虎城等都認為非常可惜,連井十也認為可惜。臨槍斃時,給他身上插了亡命標,送給他三大碗酒,我義父一飲而盡,觀看的萬人都流了淚,哭聲不絕。臨槍斃時問我義父還有啥話要說,我義父沒有說什麼,隻高呼“共產黨萬歲!”我的義父就是這樣死的。我年輕時,每年都要去他家拜年,一直到離開家,解放後王夫人還在,聽說在部隊工作。

1925年楊虎城率部返回關中,駐紮三原、耀縣一線。此時,楊虎城部受編為國民軍第三軍第三師,楊任師長。我父親被撤職回到家中,在我家的客廳臨時紮了一間房子住著。這時我已上學,每次放學回家,都要到他的房裏向他鞠躬。有一次從學校上完自習回家,突然得了急病,疼得受不了,我父親把我抱到他的床上,給我脫鞋,鞋太小,使勁才脫下來,一看腳都紅了。我父親發了脾氣說,怎麼給娃穿雙這麼小的鞋呀!我還是疼得受不了,那時他抽大煙(鴉片),就對著我噴了一口煙,片刻就不疼了。舊社會農村常用鴉片煙止痛。

劉鎮華原係河南嵩縣人,早年糾合了一夥土匪,號稱鎮嵩軍,蹂躪河南人民。1918年2月,劉鎮華與陝西督軍陳樹藩互相勾結,流入陝西,並以幫助陳攻打靖國軍為條件,攫取了陝西省長的職位。1921年7月,劉鎮華反轉來幫助直係軍閥趕走了陳樹藩,並乘馮玉祥出關參加直奉戰爭,輕而易舉地當了陝西省督軍和省長,獨攬陝西軍政大權。直奉戰爭結束後,北京直係軍閥政府正式任命他為陝西督軍兼省長。劉鎮華殘酷壓榨蹂躪著陝西人民,他的部隊鎮嵩軍本是土匪,所到之處,橫行霸道,奸淫擄掠,燒殺搶劫,十室九空,人民稱之為無惡不作的魔鬼。因此,劉鎮華從1918年一入陝,就為陝西人民深惡痛絕,堅決反對,各行各界紛起,在全省範圍內,開展了驅逐劉鎮華的鬥爭。經過長期鬥爭,終於1925年3月22日下台,被趕出陝西。

被陝西人民驅逐出境的劉鎮華,在吳佩孚、張作霖和山西軍閥閻錫山的支持下,卷土重來,收集殘兵敗將,於1926年春,率領鎮嵩軍八個師兵力,由潼關入陝,圍攻西安,企圖重新統治陝西人民。1926年4月國民軍第三軍改為陝軍,楊虎城率陝軍三個旅5000人由三原進入西安,與李虎臣率二軍4000人共同組織守城,公推李虎臣為司令,楊虎城為副司令,指導守城事宜,並訂出防守計劃,決定楊部守東、北兩門,李部守南門,另一部陝軍守西門,分頭抗擊鎮嵩軍。

我父親這個人,人物很小,名氣很大,許多大仗、硬仗都是他打的。推翻清朝的反正,攻打“滿城”,是他第一個躍上了城牆;1922年楊虎城堅持靖國軍旗不倒,把部隊拉到陝北,去陝北之前先打下武功,也是我父親登城打開城門的。現在麵臨守西安這一艱巨任務,楊虎城必然想到我父親,他親自登門請我父親。我父親見了楊虎城,還在生氣,向楊虎城發了脾氣。楊虎城向他賠了情,並說大敵當前,應齊心協力對敵為重,守城離不了六哥,於是委任我父親為守北城牆的指揮。一提打仗,我父親滿口答應,與楊虎城一起去了西安。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堅守西安城八個月,打退凶殘的鎮嵩軍一次又一次進攻,立了不少戰功。1926年9月馮玉祥在綏遠五原誓師,參加國民革命的北伐,就任國民軍聯軍總司令,誓師後立即率部隊兩路入陝,將劉鎮華的鎮嵩軍趕出陝西,使圍困達八月之久的西安得以解圍。我父親堅守西安立了功,西安解圍後,受到馮玉祥總司令的獎賞,馮玉祥還親自看了父親利用城牆修的工事,說這是守城的創舉,其事在西安市“革命公園”的《堅守西安紀念碑》上有所記載。

我父親以後常向我們講他指揮守城所創造的戰術。他利用非常寬厚的城牆為工事,將城牆挖通,在城牆內盤炕壘灶,把吃的用的搬進去,就好像抗日戰爭抵抗日本的地道一樣。我父親講防禦,說隻知死守在那裏,敵人來了打倒幾個人,不行;防禦必須有反衝鋒,沒有反衝鋒,陣地鞏固不住。反衝鋒在軍事學校稱逆襲,打反攻,我父親那時叫反衝鋒。我父親說,防禦,不是不打,組織一支精幹隊伍,幾十杆槍,備有大刀,把自己的槍手準備好,從城牆的暗槍眼向外瞭望,敵人衝上來時,不要馬上出擊,敵人衝鋒我們不理,一直等到敵人進到距城牆隻有100多公尺,敵人已是“三鼓竭”的時候,則將戰鬥力最強的力量放出去,一排槍打出去,然後衝鋒陷陣,用大刀與敵人白刃戰,一下子就把敵人打退了,把敵人的武器、彈藥、食糧等奪過來補充自己之所需。我父親講,作為一位指揮,指揮好反衝鋒,必須善於掌控時機、火候、進展,要把最強的力量用在刀刃上,要背上砍刀,要敢於打白刃戰。我父親率領的獨立連是跟楊虎城最初打江山的民團的老底子,帽子上有紅圈,是非常剽悍勇敢的“陝西愣娃”,由我父親率領向劉鎮華部進行了多次反衝鋒,把劉鎮華部打得沒有辦法。以後,劉鎮華部以金錢為引誘,喊話說:“誰殺了郝鵬程,獎賞現洋三萬。”仍無效果,不斷被我父親組織力量出擊,給予沉重打擊。劉鎮華氣急敗壞,查我父親是哪裏人,得知我家住在臨潼櫟陽郝邢村,我的家就跟著遭了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