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唱人:掘藏](2 / 3)

學者不回答,看著晉美,意思是要他說話。晉美想說這不是真的。因為格薩爾故事講了上千年,人們早就熟悉他的每一個部分了。他的話說出口來卻是這樣:“那麼這個新的故事是什麼?在他討平的國家上又生出了新的國家?”

學者沉吟:“也許真是如此呢?”

“你們以為一個國家生出來像草地上長出一隻蘑菇那麼容易嗎?在我的故事裏那些跟嶺國作對的國家都被消滅光了!”

晉美提高了聲音喊道。

三個學者都笑了起來。這種是非不分的態度讓他生氣。他一生氣就邁開長腿離開了這個村莊。他一口氣連續翻越了兩座山岡。這一天他走了兩天的路程。在第二座山峰的半山腰上,一座正在大興土木的寺院出現在他麵前。在這裏,他才知道那個昆塔喇嘛本是這裏的住持之一,跟另外的喇嘛各自住持著一個修行院。他還注意到,在這座寺院裏,昆塔喇嘛不像在那幾個村莊裏那樣受到尊敬。這裏的僧侶們提起他時用一種有些隨便的口吻。

“哦,昆塔喇嘛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昆塔喇嘛,他自己道行應該很深吧,可跟著他的人得不到好處,在這個地方說不上話。”說這話的喇嘛戴一副近視眼鏡,像是用心讀經的年輕人。他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說,“後來我就轉從了現在的上師。”

他現在的上師名氣很大,信眾遍及國內國外,出去一次就募回很多錢。即將修建完工的這座修行院,就花去了上千萬元。而之前,另一個住持喇嘛已經用募來的錢新修了自己住持的修行院。

“那麼昆塔喇嘛……”

“他很為難,他隻管潛心修行,不到外麵作法禳災,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募不來那麼多錢。後來,他嫌這裏太吵,就離開了,自己在外麵建了座小小的修行廟。”

“他就沒有回來了?”

“他一直說要把鑰匙送回來,但還沒有回來。”

“修行院的鑰匙嗎?”

“他的修行院沒有鎖,是放著鎮寺之寶的房間的鑰匙。”

這座寺院的鎮寺之寶是一副古代的鎧甲,說是格薩爾遺留在人世的。晉美請求看看這鎮寺之寶。結果,他們隻是從房門的小窗戶上看到房間裏鎧甲隱約的樣子。門上掛著好幾把鎖。幾個住持修行院的喇嘛各持一把,隻有等大家都到齊了,這門才能打開。但住持們好幾年沒有聚齊過了。看到這副傳說的格薩爾鎧甲,晉美並不激動。離開曲巷盡頭的昏暗房間,他對著虛空祈求,他說:“神啊,?果這鎧甲是你穿用過的,在你征戰的時候曾經在你身上閃閃發光,就請讓我知道。”

很快晚霞燒紅了天空,之後,星星一顆顆跳上天幕,但是任何神跡都沒有顯現。晚上他也沒有夢見什麼。

當新一天的太陽升起時,晉美信步走到寺院對麵的山坡,看工匠們給那座接近落成的修行院裝飾龐大而耀眼的金頂。其實他並沒有認真去看那金頂是如何漂亮。他在心裏想著昆塔喇嘛,從自己的腦子裏開掘格薩爾故事寶藏的昆塔喇嘛。就這麼看看想想,他突然就甩開長腿,就從來的路上返回了。他告訴自己不一定要得到他所寫下的新故事,但他一定要看看這個在這越來越金碧輝煌的寺院裏多少有些失意的喇嘛。

就在他回到那個村子時,昆塔喇嘛的閉關已經結束了。晉美讓人領著去見昆塔喇嘛。喇嘛住在一座小樓上。樓下三個房間,其中一間還被樓梯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麵積,樓上隻有一個房間。他站在樓下,聽到有人往樓上的小房間裏傳話:“那個離開的‘仲肯’回來了。”

上麵說:“請吧。”

他把靴子脫在樓梯前一大堆靴子和鞋中間,進到樓上的房間。房間很低矮,人一進去不由自主就躬起了身子。已經有好些人擠坐在裏麵了。他看到了學者和他的學生。學者自己打開了筆記本,碩士拿著錄音機,博士架好了攝像機。晉美還看到好多個此前沒見過的幹部模樣的人。學者挪挪身子,給他騰出一點地方。這時,晉美聽到了一個聲音:“請他到前麵來吧。”大家起身讓他擠到前麵。這時他才看見了昆塔喇嘛。

這個房間隻有頂上的一個小小天窗,高原上強烈的日光從天窗直射下來,落在他和昆塔喇嘛身上,落在他和喇嘛之間的小方桌上。昆塔喇嘛的臉瘦削蒼白,盤腿坐在小桌後麵的禪床之上。他對晉美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一閃即逝,然後,他開口問道:“外麵該是春天了吧?”他的聲音虛弱而且有些沙啞。

晉美說:“夏天都快過去了,牛蒡花都快開過了。”

喇嘛說:“哦,有這麼久了。我閉關的時候冬天剛到,那天晚上我聽到了河上冰麵開裂的聲音。我以為剛剛到春天,夏天真的要過完了?”

“夏天就要過完了。”

“哦……”他長長地歎一口氣,閉上眼睛,陷入了沉默,好像是累了,也好像是沉湎到自己內心某種情境中去了。人們都屏住了呼吸,屋子裏隻有攝像機轉動的聲音。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晉美說:“我去了你的寺院,新的修行院快完工了,我想進那個房間,撫摸一下戰神格薩爾的鎧甲,可是缺一把鑰匙,你真的有一把那房間的鑰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