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玩笑地講,我從來沒有把佛陀當作過印度人,他的經典幸好被中國完好保存,他的理論幸好與中華文化的精髓不謀而合,所以我一直把佛陀當作我們中華文明大集體中的一部分。這點除了在韓國可能引起爭議外,估計已經宗派過多、過剩的印度人民對此倒未必反對。
但在把各老重新請出江湖、在為佛陀辦理中國綠卡之前,我們首先得回答一個問題:“需要費這番‘古為今用’的周折嗎?”有些年輕人問得更直接:“我們(iphone一代)還需要去翻那些老古董嗎?”
我想答案是肯定。本人既相信科學,也推崇傳統,但我覺得兩者並不矛盾。翻一下這本書各位會發現,問題都是科學提出的,答案都是傳統提供的。看看不是這樣嗎?我多次澄清本書的方法既不是本人發明的——不敢據為一己之功,也不是現代人發明的——隻是被現代人重新發現。我們前麵介紹的感恩、講和、當下這些人生“正見”,深具中華先哲的理念特征,而本章介紹的兩條途徑、一個練習,則是祖先留下的實踐方法。所以說,毫無疑問,本書的源頭在古老東方。
科學有這些方法嗎?沒有,起碼還在摸索之中。
科學有這些思路嗎?沒有,如果有的話,那早就是本人的優先之選了。
為什麼這麼發達的科學還不足夠呢?這是因為現代科學從自然哲學的邏輯演變而來,存在著一些無法解決的不足之處。而在這些方麵,東方傳統文化可以予以有效的補充。
第一個思路上的互補是,東方傳統比較強調整體,西方科學比較強調局部。前麵講過,西方醫學依據物質決定精神的理論,擅長於把大腦大卸八塊,而東方哲學強調整體。整體是西方的弱項,卻恰恰是東方的長項。弗洛伊德的學生、心理學大師榮格似乎同意這點,他說:“東方人的心靈在注視一種事實的總體時,原樣接受;而西方人的心靈卻要把它分為實體,分成小質點。”同時也說明,不要以為隻有腦科專家才能討論意識問題。相反,如果我們講的是整體意識,那麼沒有現代醫學的背景或許更好。你看我這個人,又把腦科醫生們得罪了!
其次,東方比較強調感性,西方比較強調理性,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問題。如果說在本書的第一部分中,我們以現代科學為主,用詞也比較理性,那麼在第二部分中,我們將以東方傳統文化為淵源,用詞會比較感性。好在,某作者最反對一切玄而又玄的東西,因此本著前麵講過的“兩個凡是”的原則,對凡能用訴諸於文字的感覺,都費了不少筆墨說明;哪怕像神秘的“定”和“覺”,我們不也正在努力讓它們從天上降到人間嗎?
在人的心理這麼微妙的課題上,西方文明更需要來自東方的補充。應該講“互補”是個過於客氣的詞,從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開始,諸子百家們就開始思考如何通過“內心自省”在天下大亂中順時應勢、安頓身心。我們的曆史最血腥,最暴力,因此我們的祖先要生存下來,內心也最強大,最堅忍,結果就影響了東方倫理學和心理學的走向,在兩者的交叉領域,可以說,東方始終於領先西方!
回到我們的主題,平靜心的獲得靠不上西方科技,既然如此,我們就不用排斥從古老東方的智慧中尋求方法。最好的證明,就是以減壓為目的的靜坐練習正在重新引起世人的興趣。猜猜誰在引領這股潮流?正是科技最發達、思想最現代的歐美國家。
讓我們分析一下西方世界正在流行的幾個事物——減壓靜坐、心理醫生、抗抑鬱症藥物。奇怪不奇怪,靜坐在東方已經有了上千年的曆史,而心理醫生從一百年前的弗洛伊德就開始了,為什麼要等到近年來才突然成為了一種潮流了呢?因為它們都與現代人麵臨的精神壓力有關。如果再深究下去,現代人的精神壓力一直存在,為什麼會在這幾十年急速加劇呢?我覺得這與世界上正在發生的兩件大事有關——信息化和全球化。
先說信息化。信息時代帶給我們的是一種持續而緊張的壓力。持續到什麼地步?24小時不斷。緊張到什麼地步?無法放手,最後甚至愛不釋手。想想所謂“信息時代”帶給我們什麼好處呢?“信息”,但其中絕大部分是海量的、無關的信息,它們每時每刻都在喂養著念頭的能力,可以說它們是念頭最愛吃的菜。現在我已經開始有些懷念用手輸入www的時代了,起碼那時我們還可以自己決定需要哪些信息,不要哪些信息。後來發展到手機和短信,這就開始24小時暴露在信息的追蹤之中了,難怪產生一種輕度的緊張感。現在發展到手機網絡一體化的社交信息了,可好,每次收到微信,每次看到臉書,都無形中享受著一種持續而輕微的緊張。更可恨的是,這些新媒體設計得如此巧妙,想想二十年前,別人要騷擾到自己,哪裏有這麼容易!現在真是“輕輕一個手指”就可以讓人妄念紛飛。
再說全球化。怎麼“世界是平的”也成了壓力問題呢?因為如果要把這個本來高低起伏的世界變平的話,那麼從“低變平”還容易些,從“高變平”就很痛苦。在全球化的過程中,以前富裕的國家相對地變窮了,以前窮的國家相對地富裕了,這是一次空前的財富重新分配!這種世界規模的洗牌,近代以來隻能通過世界大戰來實現,沒想到,今天“全球化”的魔方把它悄悄地實現了。這當然對“從高到平”的歐美國家產生巨大的失業壓力,歐美過去二十年的變遷就是一個公司變富、百姓變窮的過程——公司可以把業務外包到海外,而當地的老百姓卻搬不走,人多工作少,對社會上的每個人是多大的精神壓力!
就在這個時候,靜坐練習的方法被重新發現了。奇怪嗎?一點也不奇怪!合適的事情發生在了合適的時間和合適的地點。如果分析減壓靜坐、心理醫生、抗抑鬱藥物的異同,就會發現,它們雖然在解決同一種心理問題,卻代表了三種不同的思路——抗抑鬱藥物代表的是醫學的思路,心理醫生代表的是西方心理學思路,而減壓靜坐則意味著重新開發來自古老東方的“定與覺”思路。如果單靠西方科學可行的話,那麼抑鬱藥物和心理醫生早就足以解決煩惱和壓力問題了,還需要出版上百萬本心靈雞湯來安慰現代人的不安嗎?顯然,東方的思路是在解決科學無法解決的問題,簡直是另辟蹊徑,雪中送炭!
因此,如果你像我一樣崇尚理性的話,我的建議是——請帶著批判的態度重新了解後再下結論吧。最好的反麵教材就是我自己。其實年輕時,本人何嚐不是一個標榜為理性的狂熱分子,但我從科學狂熱中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為什麼呢?因為不是狂熱,恰恰是理性告訴了我,現代科學雖然了不起,但它並非萬能,傳統文化看似“過時”,但其中也不乏瑰寶。
要從浩瀚的古代文化中分辨哪些過時了、哪些沒過時,哪些是瑰寶、哪些是垃圾,哪些是科學的、哪些是玄學的,這還真要費時、費心、費力。畢竟,該扔掉的可能多於該保留的,但這總比一股腦地把傳統文化扔掉要好吧。不是有句俗話說得好嗎,“不要潑水扔了孩子”。所以,我們要從祖先留下的那堆“破爛”中,把寶物耐心地挑出來,用水洗淨,用布擦幹,然後把它放在最耀眼的地方。當老外很羨慕地說:“哇塞,哪裏來的這麼奇怪的東西?”我們可以很自豪地回答說,這些寶貝都是從古老東方的“垃圾”裏撿來的。
另一方麵也別忘了,我們費了這番周折“考古”的目的,就是為了“今用”。這本書不是為古人寫的,而是為現代人所寫;不是為古人用的,而是為現代人所用。
不僅古為今用,最好還能中西合用。
讓我們比較一下世界上中美兩個極端:為什麼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最終被同樣博大、卻一點也不精深的美國文明超越?反思之後,即使從本書的內容上,我們也不得不謙虛一些:多虧了西方人的煩惱,“靜坐練習”才被迫切需求;多虧了西方人的直性子,“正定”和“正念”的方法才被簡化;最後多虧了西方科學,古老的智慧才不情願地揭開神秘麵紗、褪去神秘色彩!
古為今用,中西合用。加起來,就是“金版”平靜心鍛煉的要旨。
*古以今準
問題是:可能發生碰撞!
古代的理念叫作國學,現代的理念叫作科學。前者講傳統,後者重理性。對我們中國人來講還有一個感情問題:前者是祖先留下的,後者是西方引進的。
再看看本書,我們一邊講“潛意識、習慣”,一邊談“正念、正定”,聽著是不是怪怪的?我們剛剛論證科學,接著引用佛陀,感覺是不是在穿越?沒錯,單獨講都沒問題,放到一起就難免碰撞。
碰撞還好理解,矛盾如何解決?
其實這種“古、今、中、西”之間的矛盾,在其他領域並不常見,即使遇到了也容易解決;可涉及意識問題,爭議就變得很常見,不僅不容易解決,還經常變成爭論、甚至論戰。為什麼呢?
因為意識是一個古今中外“共同關心”、“方法不同”且“尚無定論”的話題。
先講“共同關心”。按說要找出一個我們與老祖宗之間的對話平台本來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中間有上千年生活和環境的巨變。連我們和下一代談話都有代溝,何況我們和老祖宗之間?但意識就屬於這種例外,它是一個跨越古今、古老而永恒的話題。
再說“方法不同”。古人是用古文來說明,偏重哲學和宗教;而現代人是用白話文來說明,偏重科學和心理學。上千年的文字差別、邏輯差別,很容易造成混淆。不用說原文,就連翻譯都會引起很多爭議;一句古文現在有五六種白話文的解釋,如果要再翻譯成不同語言就更五花八門了。同樣的道理,我們可以想象聖經、佛經、諸子百家、希臘哲學的經典著作是經曆了多少輾轉才流傳到我們的手中,在感恩珍惜的同時我們又不免悄悄地懷疑,它們到底是原文呢,還是後人的解釋?
所以結論是——“尚無定論”。我們既不能忽略祖先的智慧,又不能漠視現代科學的發現,那該怎麼處理相互矛盾之處呢?最好我們先明確下規則。
我把基本原則歸納為兩條,希望能得到你的認同:一條叫作“古為今用”,我們剛剛介紹過——關於這個方向,大家一般沒問題。另一條叫作“古以今準”——關於這個標準,大家經常有問題。
什麼是“古以今準”?
就是在古今之間,我們以“今”為準;在傳統與科學之間,我們以科學為準。落實到具體,可以理解為“兩個凡是”:第一,凡是能對應上現代科學概念的,我們都首選科學的描述;第二,凡是現代科學已經給出明確答案的,我們都以科學的結論為準。
理解倒容易理解,執行上卻總出現混淆。
就拿“意識的中心在哪裏”來說吧。按說對這個問題,我們已經介紹過,現代醫學已經給出了明確答案的問題,怎麼還可能有爭議呢?但在近年的國學浪潮中,很多古代中醫和古代宗教中玄而又玄的概念又被重新提了出來。比如什麼“心在丹田啊”啊,什麼“心在玄關”啊,什麼“心無所不在”啊,這些“心”當然指的意識。甚至還有什麼“意識隔空傳遞”、“能量隔空傳遞”啊,一時間好像這個不是問題的問題又成了問題。
放到古代,這還不是一個中國獨有的觀點。比如古希臘時代的亞裏士多德也認為心髒有意識功能,而大腦隻起冷卻作用。考慮到這位哲學大師從希臘時代到中世紀都占據著歐洲的理論高地,他的錯誤同他的貢獻一樣影響深遠,證據就是我們仍然在英文中看到“勇敢之心”(BRAVEHEART)之類關於精神境界的描述。但時至今日,這種觀點在國際上早已讓位給現代科學了;目前仍在爭論“意識中心在哪裏”的,當屬中國國學界的一種特殊現象。
如何麵對這股複古浪潮呢?我的態度是“以科學為準”。盡管我們承認未知世界有待了解,比如哪天真在胸中發現一個念頭呢;盡管我們也承認“心無所不在”之類宗教理念應該尊重,但在這本書中我們還是立足於人類先有的科學知識,認定大腦為意識的中心,即包括念頭、情緒、記憶、感覺、覺知在內的人類精神世界的發生地。
因此“兩個凡是”的原則還包括另一層意思,即“凡是現代科學已經給出否定答案的,我們也以現代科學的否定為準”;比如“意識中心在丹田”,“意識隔空傳遞”,這些被醫學證明不存在的玄而又玄的東西,是不是就沒必要繼續爭執了?除非哪天科學又有新發現,但那是到時候再說的事,現在我們僅以現有的科學為準。
“古以今準”的反麵是“今以古準”。試想,如果現代人以兩千多年前的文字為聖旨,聽起來是不是有些可笑?但有些老夫子們堅持這麼做。比如,我經常聽人拿先賢的名字來占領理論製高點:“我要找到最早佛陀是怎麼說的!”“你的說法經典裏有嗎?”好像那是最終依據似的。如果引經據典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我們作為參考,那倒沒有問題;但如果找到兩千年以前的文字就是為了讓兩千年後的我們照單全收,並且作為駁斥今天科學的依據,就有些本末倒置了吧。
以個人之見,在這點上做得最好的就是所謂實用主義的美國。當然美國有一個額外的優勢或額外的劣勢,就是這個國家完全沒有自己的“古代”。因此比較而言,美國民眾對所有的古今文化都抱著開放的態度,原則隻有一個:對自己“真實有益”。所有正教、邪教、科學、神秘在美國都有自己的市場,不過市場是大是小而已,當然前提是不要觸犯法律。在這種充分競爭、責任自負的透明文化中,久而久之民眾的心理反而成熟了,理性仍然是社會主流,但非理性的可能也被包容。
因此,咱們不要走極端。在對古代文化的態度上,一個極端是對複古的狂熱,另外一個極端是忽視前人的智慧,正是為了避免兩種極端,我們以“古為今用”為目標。
在對科學的態度上,一個極端是覺得現代科學是萬能的,另一個極端是重回“玄而又玄”的神秘老路。正是為了防止這種“玄”的傾向,我們以“古以今準”為標準。
回到本書的主題,這要求我們對古老的方法,不僅要運用,更要理性地運用——前提是,先理性地闡述。尤其是,我們既講到“正定和正念”的古代途徑,又講到“潛意識和習慣”的現代思維,兩者如何溝通?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這將是古為今用、古以今準的小小檢測,也將是本書肩負的小小使命。
總結這實踐階段第一章,我們為“心的鍛煉”列出了一個大綱。
萬事開頭難,幸運的是我們已經明確了提升心理素質的兩大目標——“定力”和“覺知力”。在下兩章中,我們勉強稱之為“自我平靜鍛煉”的“第三步”和“第四步”。為什麼說“勉強”呢?因為它們算不上一前一後的兩個步驟,不僅順序可以顛倒,而且效果可以混合。先是“定中有覺、覺中有定”,最後“定覺合一”。但是作為初學者,我們還是分開體會為好。既然馬上要去體會神奇的感覺,那咱們最好興奮一點——流行語就是“HIGH”起來。奇怪的是,這次HIGH起來後,我們將體會到“HIGH力”的反麵——“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