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才是正確的解釋呢?這裏的“正”,不是“正確”,而是“專注”。它取自“正”這個字中“正麵麵對”的含義,就像我們經常講“正麵衝突”中的“正麵”意思一樣。而這裏的“念”,不是念頭,而是覺知,它和思維分屬不同意識軌道。把“正”和“念”兩個字加起來,“正念”的名詞定義為“專注的覺知”,動詞定義為“專注地覺知”。
難道“覺知”還有不專注的嗎?是的,既有注意力集中的覺知,叫作“正念”;也有注意力不集中的覺知,叫作“全然覺知”。多數情況下,我們的“覺知”屬於前者,尤其當剛開始我們特意“覺知”的時候。因此,在本書中,“正念”基本可以作為“覺知方法”的代名詞。
既然已經找到了“正定”和“正念”的方法,那我們盡快開始吧!
可從哪裏開始?嚴格地說,雖然我們把“正定”和“正念”稱作兩種途徑,但它們更接近兩種狀態——是中間過程,不是開始動作。
該選擇怎樣動作來開始練習呢?很幸運的是,古人留給我們很多思路。更幸運的是,作為炎黃子孫,我們大致能看懂古文——因而可以直接理解這些思路。難度不在於找不到練習動作,難度在於找到以後才發現——種類太多,就好像亂麻般纏繞在一起。你說都有用吧?多數沒用;你說都沒用吧?有些又好像有用。讓我們大致篩選一下。
要啟動“正定”,可以從哪種動作開始?
基本隻有一種,就是靜坐。首先,靜是前提條件,因為“定”隻能在靜止狀態下實現。而坐是最常見的姿勢。其次,靜止的姿勢,不外乎坐著、站著、躺著、趴著。後三種並非完全不行,隻不過躺著、趴著容易睡著,站著容易疲勞,都難以“深度入定”。因此最能深度“入定”的、也最能培養“定力”的方法,當屬靜坐。
那要啟動“正念”,我們可以從哪種動作可以開始?
很多種,甚至無數種。因為正念定義中的兩個要素——專注和覺知,都沒有身體限製,既可以在動中進行,也可以在靜中進行,盡管相對而言,動態中比靜態中更容易一些。我們可以在行、住、坐、臥中,均保持“正念”。
綜合以上信息,如果我們隻確定一種練習——不僅正定,而且正念,該怎麼辦?就一個選擇了——靜坐。
隻有靜坐,才同時融合“正定”和“正念”的方法;也隻有靜坐,才同時體現“提升定力”和“提升覺知力”的效果。正因為如此,也是為了方便起見,我們把它作為本書默認的實修練習。
該如何來定義靜坐呢?關於靜坐,有很多混的名字,也有很多流派。在本人冒昧地效仿佛陀——體驗“內道”及“外道”之後,得出的結論是——這些名字和流派大同小異,更多在從不同側麵說明同一件事情。什麼事情呢?三個要素:一靜、二坐、三不想。光“靜”還不夠,“靜”僅僅指環境;光“坐”也不夠,“坐”僅僅指身體;還要加入至關重要的精神元素——“不想”,我們才得到“靜坐”的全部含義——安靜地坐在那裏,什麼也不想。
某些人會爭辯說自己的方法“極為殊勝”——自己的“靜”是不同的靜,自己的“坐”是不同的坐,自己的“不想”也在想(但願不是胡思亂想)。但讓我們考慮下“心的鍛煉”之現狀——世界上99.9%的人還有待普及,普及中99.9%剛剛入門——因此我建議讀者,細微差別大可不必區分。對初學者而言,隻要符合靜心的原則,所有靜坐練習一律“殊勝”(還會有人反對:殊勝不能一律!隻能一個!就是我)。
對古老的方法,我們還要做一些現代的澄清。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兩條途徑和一個練習,在這裏沒有任何神秘意義。相反,正由於過去神秘界人士賦予它們太多神秘色彩,才被掩蓋了其中的真正價值。相反,本書倡導“理性修心”,反對“神秘修心”。因此,“正定”和“正念”,僅僅是提升心理素質的途徑;而靜坐練習,僅僅是“配合心理素質訓練所進行的身體動作”。除此之外,別無引申。
不僅沒有神秘意義,甚至未必符合古代定義。我們所講的正定、正念和靜坐練習,已經根據現代科學和現代生活做了不少改良,如果在前麵加上“現代”這個定語應該會更合適一些。其實我真想找什麼詞來替代一下,但找來找去實在沒有更合適的選擇。好的方麵是,懂漢語的人會多少對它們有些耳濡目染,因此會比外國朋友容易入門。
還要提醒的是,請不要把“靜坐練習”與健身操混為一談。這不能怪大家,因為從外表,看上去確實有點像。那兩者的區別在哪裏呢?
首先目的不同,一個為了精神健康,一個為了身體健康。如果要想鍛煉身體的話,其實完全不必考慮靜坐,我可以另外推薦高效得多的健身選擇,比如散步,跑步,或者鐵人三項?但如果要想改善精神世界的話,那我隻能推薦“從靜坐開始的正定和正念”,因為這是“健心”的不二之選。
既然目的不同,兩者的關注點也不同。健身操關注的是身體姿勢,而靜坐練習關注的是精神狀態。雖然我們在靜坐練習中也強調“身心一致”,但“心”永遠是主要的,身體永遠是輔助的。有意思的是,剛開始靜坐的朋友們最愛問的問題是“看我的姿勢對不對?”盡管可以理解,但如果我們過於在意外部,就與本章的主題本末倒置了。請記住,在“心的鍛煉”中,我們始終不變的問題是:自己的“心”在哪裏?
好,兩條途徑加上一個練習,看來“心的鍛煉”並不神秘。
真的嗎?有人立即會問:什麼原理呢?
如果不解答這個問題,我們再講“不神秘”也沒用。
*定與覺
最神秘、最令人不解的,就屬這個“原理”了。
理性的朋友會想,心是有能力的、能力是可以鍛煉的、鍛煉是有方法的,這都好理解,但鍛煉的方法——正定、正念、靜坐,與鍛煉的目標——自我平靜,之間有怎樣的機製呢?
這還真是一個複雜的問題!複雜到常常講“正定”、“正念”並且常常靜坐的佛門弟子們,或者不願意回答,或者不知道怎麼回答的地步。更大的可能性是,你也猜不出自己的老師屬於哪種情況,因為他們的絕招就是不回答——讓你自己去“悟”!如果再堅持問的話,十有八九會被指責為“知識障”。老師這招雖然百用百靈,但學生實在“悟”不出來怎麼辦呢?
畢竟,自己“悟”出原理的人很少,需要幫助才能理解的人很多。
更何況,對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的現代人來講,盲從的幾率越來越小。大家雖然不存在“知識障”,卻一定存在理性的質疑。每位初學者心中都暗藏著很多大大的問號,最常見的問號,如果不是“什麼原理?”,就是“真的有用嗎?”假設聽到的回答是“沒用”,那就糟糕了;但即使聽到的回答是“正定和正念有用”,恐怕也都半信半疑吧。我理解,本書的作者何嚐不是如此,本書的讀者或許更是如此!
因此我以為,要讓佛陀留下的方法煥發新生,為現代人接受,讓現代人受益,最好辦法就是“與理性接軌”。按照本書的宗旨,我們應該找到一種可以講清楚的與現代科學不矛盾的機製,而不僅僅是電影“臥虎藏龍”裏的絕世武功。這樣的好處在於,對於合乎邏輯並且讓自己受益的事,現代人都不用別人勸,自己就躍躍欲試吧。比如我猜測,能拿起這本書、並且能讀到這裏的你,就很想知道“正定和正念”的奧秘吧?
先講下我對“古代機製”的理解。答案在於——
正定的方法帶我們進入“定”的狀態,從而培養我們的“定力”。
正念的方法帶我們進入“覺”的狀態,從而培養我們的“覺知力”。
首先,當我們練習靜坐的時候,“定”和“覺”這兩種狀態,既可能單獨存在,也可能同時存在,就像描述同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麵。逐漸我們會發現一個現象:“定中有覺,覺中有定”。
這僅僅是開始,在深度體驗下,我們進一步發現,“定”和“覺”將引發三種非同尋常的轉化:
第一,潛意識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優化;
第二,外在“正見”轉化為自己內在的智慧;
第三,隨著“定力”和“覺知力”的提升,自己的另外三種心理素質“智慧力”、“信念力”、“持續力”也將得到提升。
也就是說,以正定和正念為方法,代表我們心理素質的全部五種精神能力,都將得到整體提升。加起來,我稱之為“覺”的原理和“定”的原理。
這麼巧?前麵我們剛剛講完心理素質提高的兩大目標——定力和覺知力,這麼快就找到了“正定”和“正念”的途徑?就好像在擁擠的停車場中,別人繞圈找車位,而我們一進場就空位現前。又好像我第一次找工作,投遞二百九十九份簡曆無人問津,在第三百次時,某號稱美國最受尊敬企業的麵試官問我:“現在,就看你願不願意來這裏工作?”我立即要求他重複兩遍!——這些“好到令人不敢相信”。
但這次可以相信。合理的解釋是——因為先有存在,才有概念,後有方法;在我們的主題中,先有心理素質(定力和覺知力),才有心理素質的概念(定和覺),後有提升心理素質的途徑(正定和正念)。這就好像先有大山這個實體,才創造了“大山”一詞,然後找到了通往大山的路。同樣“定力”和“覺知力”本來就是人類的根本素質——好比大山;“定”和“覺”是對應的心理狀態——好比對大山的描述;“正定”和“正念”是提升途徑——好比我們找到通往大山的路。
所以說,不是“很巧”,而是很“幸運”!我們很幸運地找到了“強大內心”的機製。
這對本書太重要了!想一想,為什麼以前的古老的概念總讓人覺得非常神秘?主要因為機製不明。但如果再深究一步,為什麼以前機製不清?除了老師不願意講的這個人為原因外,還有另外兩個現實原因:“不能講”和“講不清”。
所謂“不能講”,部分原因可以理解的。德國哲學家維根斯坦有句名言:“關於無法談論的事物,隻能表示沉默”;前麵我們也提到“真相難以描述”——既有“描述”的難度,也有“真相”本來就無法被描述的特質。這是因為人類創造的分析工具:文字、語言、邏輯有其自身的限製;頂多接近真相,無法達到真相。
還是用大山的例子吧,真實的大山有樹木、有飛鳥、有爬蟲,不僅千奇百怪,而且在不斷變化之中,而且在與世界其他部分的關聯之中——都無法用一個簡單、不變、單一的“大山”一詞替代,甚至無法用我剛才的那段話涵蓋。這已經演變為認識論中的“無解之題”:對此,英國哲學家羅素歸咎於“分析環節”的限製,而德國哲學家胡塞爾則歸因於人的意向性活動——無法判斷真相,頂多得到“現象”。但盡管如此,這不應該成為拒絕使用文字、語言、邏輯的理由;因為接近真理,總比坐在那裏不動要好!
至於“講不清”,則與“不能講”一脈相承。因為真相難以描述,既有真相本身的問題,也確實存在描述的難度。以我們的正定和正念的原理為例,如果把“定”和“覺”描繪得“神乎其神”、“玄而又玄”並不難,難的是如何描繪得真實,還讓現代人理解。兩項加起來就很不容易了。就像要畫出星空的樣子,誰都可以隨意想象,隻要不畫得像梵高那麼誇張;但要麵對星空真實地畫出它的深邃和寂靜,恐怕就難以下筆了。
要描繪“定”和“覺”也一樣,我想難度在於:如此感性的概念,如何用理性去寫清楚!要知道,在所有的概念中,動作是最容易描述的,因為寫清楚步驟1、2、3、4、5就行了。其次是描述物體,因為寫清楚前、後、左、右、上、中、下就可以了。而最難描述的就是“感覺”。這好比一個天生的盲人很難想象視覺,而一個正常人也很難體會盲人的感覺。
舉個例子,不知道你吃沒吃過一種叫作“新奧爾良烤翅”的所謂“垃圾食品”。其實一點也不“垃圾”,相反很好吃。因為我的一位朋友對烤雞翅百吃不厭,我也有幸陪著品嚐了幾次。吃的時候我就在想:怎麼來向一個沒有品嚐過的朋友描述這種“新奧爾良”的滋味呢?還真很難形容,它有點甜,但不全是甜;有點鹹,但也不全是鹹;裏麵有點膩,又有一點鮮,難怪最後隻能用“新奧爾良”這個前綴來代表了。
恐怕我們要描述“定”和“覺”的難度也是如此。如果對有靜坐經驗的讀者,那還好,因為自己已經知道感覺;否則,我就隻能用“新奧爾良”這種文字去描述給一個沒去過肯德基的人聽了。
讓我們看看當年佛陀是怎麼克服這個障礙的。要知道,在佛學的經典文獻《阿含經》中,詳細記錄了佛陀對“定”和“覺”的描述,詳細到什麼程度呢?不厭其煩,反複重複,多達一百八十三卷。後來這部阿含經又經過後世多次重新闡述,但這種人間智慧的精華,為什麼大家沒有早聽說呢?因為大多數後人的翻譯太晦澀了!我有幸讀了一些,才知道什麼是“天書”,什麼是“讀天書”的感覺。本人不敢貿然評論當年佛陀講清楚了沒有,但即使佛陀講清楚了,顯然後世弟子們領悟得並不順利——隨著佛學的宗教化,這居然變成了一件諱莫如深的事——不僅講不清,而且沒人講了。
這正是本書的出發點。令人困惑的現狀是,一方麵,既然不願講、不能講、講不清,那自然沒有答案,更沒有標準答案。但另一方麵,佛陀又確實提供過答案,並且現代人也確實需要答案。怎麼辦呢?
盡管不講就不會被批評,一講就必然被批評,但我希望對讀者盡的微薄之力是——“願意講”、“盡量講”、“試著講”。講出來就是——定的原理和覺的原理。
途徑、練習、原理,我們為“心的鍛煉”簡單開了個頭。複雜嗎?相對於模糊不清卻堆積如山的古老經文來講,本書是簡化的。更重要的是,相對於我們的煩惱而言,“心的鍛煉”將是值得的。打聽一下吧,即便在方法不同的情況下,即便在原理不清的情況下,每一個有“坐著不想”習慣的人都有著共同的反饋:受益良多。
更何況我們將統一方法,更何況我們將清楚原理,你隻會受益更多!
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按說已經流傳了上千年之久的方法,實在不應該叫“流行”,可靜坐、正定、正念等傳統概念,確實直到近來才在歐美國家“流行”起來——真可謂世界上“最慢的慢熱”。什麼原因呢?
這就牽涉到一個“古為今用”的大課題了。
*古為今用
對於來自古老東方的傳統文化,人們一直心存很多的不解。
原因很多。總結起來有幾點不利因素:文字的不同、曆史的差異、理念的衝突。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的一個大原則——“古為今用”。
這裏的“古”,我指的主要是包括“儒、釋、道”在內的東方傳統文化——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思想,以佛陀為代表的佛學思想,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思想。等等。需要再次聲明,請不要把它們當作宗教理解,而是把它們當作來自東方的世界觀看待就好了。
那我所說的“東方”是哪裏呢?古代中國,畢竟,在近代之前,中國一直是東亞文化的中心嘛。這時也許有少數國學家會站出來質疑:“怎麼把佛陀也算到中國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