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嗎?由於覺知,我們才存在;由於覺知,我們才存在得很好。幸好所有的感覺、念頭、情緒、記憶,都被彙總到了這個“覺知中心”,當矛盾信號發生的時候,大腦才不會讓這四個家夥各行其是。事實也證明了這點,我們每天自如地完成像打球、唱歌、開車、吵架之類協調性要求很高的動作,從來沒有因為多種意識並存而發生精神錯亂。顯然,我們的身體裏麵有一個協調各種信號的“核心中的核心”,就是我們的“覺知”。

雖說“覺知”隻是意識的一種,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種。正因為如此,“覺知”不等於“意識”,但我們說話中卻經常把“有沒有覺知”近似為“有沒有意識”。在這本書中,“有覺知”字樣都可以理解為“有意識”,而“無覺知”字樣都可以理解為“無意識”。

牛津大學臨床心理學教授馬克·威廉姆斯把“覺知”形容為一個“製高點”。他說:“站在這裏,當思想和情感出現時,你可以把它們盡收眼底。它可以使我們在思想和情感出現時,馬上被激發而做出反應。”我很喜歡“製高點”的比喻:覺知就像意識中的燈塔,它不斷覺察著並知道著我們的一切——身體、感受、念頭、情緒。

且慢,念頭和情緒,尤其是負麵念頭和負麵情緒,不正是我們的煩惱嗎?也就是說,居然有這麼一個“製高點”、“燈塔”在“覺察著、知道著”我們的煩惱。那麼或許,這個鮮為人知的中心也能發揮控製煩惱的作用。如此一來,“覺知”就對我們的主題至關重要了。

我必須承認,宣稱“覺知”為“自我”會有爭議,而宣稱“我覺故我在”就更有爭議!我理解質疑,但綜合理性和感性,我認為可以合理地解答質疑。

一類質疑:“覺知”是不是那麼“高”?

比如大多數人都會同意“覺知”是意識的製高點,但難道它就是那個“我”嗎?說實話,這是一個爭論不清的問題,因為這要追溯到那個終極問題:“什麼是人的本質?”答案就見仁見智了,有人認為“自我”永恒存在,有的人認為“自我”隻今生存在,還有人認為即使今生“自我”也根本不在。我隻能說,“覺知”是與自我存在最緊密相關的一種意識:隻要一個人活著,“覺知”就存在;假設一個人死了,“覺知”就停止了,還有比這更緊密的嗎?

佛陀認為“人人皆有覺性”,我想這個覺性就從最基本的“覺知”開始吧。

無獨有偶,西方哲學中的經驗主義,也堅持把“覺”與世界的本質聯係起來。英國哲學家休謨在《人類理解研究》一書中說:“人就是處於永遠流動之中的知覺的集合體。”同屬這一學派的英國哲學家伯克利也認為:“存在就是被感知。”這等於在說“我覺故世界在”,當然也包含了“我覺故我在”。

對比西方哲學中的另一個分支——非理性主義,德國哲學家叔本華在《作為意誌和表象的世界》一書中開宗明義:“世界是我的表象。”好,這就變成了“我在故世界在”!暗示著如果我不在,那世界也不在了。顯然,西方的想法比東方極端,我們這裏所說的,隻是相對保守的“我覺故我在”——外部世界與我無關,但仍然存在。

另一類質疑:“覺知”是不是可以很“低”?

這麼問的原因是:動物不也有覺知嗎?確實如此,但請注意一個根本差別。動物能“覺知”自己的感覺,比如一個猩猩可以看到一個蘋果,一頭海豚可以聽到同伴的聲音,但到目前,還沒有發現任何動物能“覺知”自己的念頭!最好的例子就是一部叫“猩球崛起”的電影。電影描述猩猩可能奪取地球控製權的故事,其中一個叫愷撒的猩猩,因為吃了一種刺激智力的藥後,達到了接近人類的智力並且解放了更多的猩猩。電影是怎麼告訴我們猩猩智力飛躍的呢?其中長毛猩猩說的一個最重要的詞就是“我覺得”……

你可能說:“科幻電影不能當證據啊,有科學上的證據嗎?”

有!動物們自己的聲音。天真的猩猩和海豚所沒有想到的是,它們與同類之間的親密對話經常處於一群怪人監聽之中。科學家們從獲得的“監聽”信號中,隻發現過“香蕉,魚群”之類有關實物(或食物)的信息,至今還沒發現類似“我在想某個念頭”的信息。如果哪天真出現了這種信號,我們就確實需要為“猩球崛起”做些準備了。

既然能夠“覺知念頭”是隻有人類才能做到的事情,這是否暗示著人類“覺醒”的本來含義呢?正是。

*覺知念頭

蘇格拉底說:“沒有經過反思過的人生毫無意義。”

亞裏士多德說:“隻有智者才能在審核思維後才接受它。”

兩句話都說明審核念頭的必要性,不過這兩位哲學先師沒有沿著這個方向繼續講下去,因為“念頭”不是希臘哲學關注的重點。但我們就此接過這個話題往下說吧——要想審核念頭,首先要“覺知念頭”。

讓我問各位一個問題:當你開車的時候,是希望自己握方向盤呢,還是希望副駕駛握方向盤呢?如果你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那就快要“覺醒”了。因為這麼多年來,都是念頭在駕駛著我們的人生,而這輛車的真正駕駛員卻昏睡不醒。

怎麼讓這輛車恢複正常呢?就要靠“覺醒”的力量了。在本章開頭,有過對“覺醒”簡單的定義——“覺知念頭並擺脫念頭的控製。”下麵,我們來談談這具體意味著什麼。為了避免“覺醒”一詞在不幸流行以後,又不幸流於形式,我把它分解為三個細節組成的“三部曲”。

覺醒的第一部曲是“覺知念頭”。

要領在於:別把念頭當真。換句話說,別把煩惱當真。

我們常常認為自己的煩惱是獨特的,認為自己的煩惱是永遠的,認為自己的煩惱是過不去的,但從“覺到醒”的關鍵是,既然僅僅是念頭,就不能太當真。

說是這麼說,可當憂、悲、惱、苦來襲的時候,我們卻總當真,而且非常當真——意識不到自己已經和念頭攪在了一起。這時有些朋友會堅持認為“我的煩惱隻有我知道”,聽起來怎麼就像把念頭當情人一樣難分難舍?

這句話本身就是一種煩惱。正如之前提醒過的:想想誰告訴你的?是念頭。

真相是,我們有時覺得自己的煩惱與眾不同,隻不過是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與旁邊的人比較而已,如果哪位站在這個星球的遠處,就會看到同一時刻有上千萬人在擔心,有上千萬人在痛苦,有同樣多的人在對自己發火!又有更多的人在對別人發火!我們的煩惱有何獨特可言?

不知道上帝是不是就這麼好奇地在看著這群叫作人類的奇怪物種。上帝一定覺得我們很可笑,這麼容易把念頭當真,把煩惱當真,動不動就後悔、嫉妒、猜疑、焦慮、抑鬱。你看見過小孩生氣時候的樣子吧,尤其兩三歲以前的小孩最可愛,如果你逗她(他)把奶瓶拿走,她(他)就會當真;如果你逗她(他)把媽媽抱走,她(他)也會當真。在上帝的眼裏,我們至今也沒有長大,還是這麼容易把煩惱當真。

這點做得最好的就是心理醫生。他們麵對煩惱,心平氣和,漠然處之,甚至“不——以——為——然”。對於經常在煩惱的念頭中無法自拔的朋友,我覺得不時去見見心理醫生不是壞事,因為醫生們冷酷的表情暗示著——“我見過的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煩惱既不屬於你,更不是你獨有。”——有意無意中帶給我們一種天然的療效,讓我們從孤獨感中即刻解脫了出來。至於其他療效,那就另當別論了。

“覺知念頭”的另一個要領:與念頭拉開距離。

“覺知”和“念頭”,本應是一個為主,一個為輔的關係。主次有別,當然應該拉開距離!問題是,在生活中常常被本末倒置——不是被別人,而是被我們自己。

我聽到過的一個很好的類比,把生活比喻成一所房子,那念頭就好像這所房子的“管家”。它長期以來勤勤懇懇地替主人打點房子,久而久之以至於替代了主人的位置。這個房子真正的主人呢?我們的自己,或者說自己的覺知,始終難覓蹤影,可能同房子一起被“接管”了。

別大驚小怪,念頭不是一般的管家,而是很聰明的管家——它既自行其是,又讓我們認為一切都自己決定。

要知道,念頭被選為本書的主角是當之無愧的。它不是我們,但卻控製著我們的生活。想一想我們能隨便控製哪個人的生活嗎?恐怕不能。我們無法控製小貓小狗的行為,無法控製子女的生活,甚至無法控製自己的未來,而念頭卻能輕而易舉做到。它是如何做到的呢?

首先,念頭操縱著認知。念頭自動地對眼、耳、鼻、舌、身所感覺到的信號加進自己的解釋,經常添油加醋,經常與事實不符。我們以為經過改造後的認知就是真實世界,實際上隻是念頭送給我們的報告。醫學家桑德拉·阿莫特形象地描述為“大腦愛撒謊”並且“肆意想象”。大腦為什麼允許念頭這麼做呢?這當然出於一種善意的初衷,因為這是自遠古開始的我們祖先的一種自我保護機製,可以增加我們對未知風險的預警能力。

其次,念頭還經常鼓動情緒一起造反。這可謂念頭的一個絕招,簡單地說,當念頭希望快速地抓住我們注意力的時候,就會把情緒調動起來。當它覺得小情緒還不夠讓我們警覺的時候,就會動用新的念頭產生排山倒海般的情緒。目的是讓我們停止其他一切意識,以便專注於當下的煩惱。想一想憤怒的例子吧,怒火中燒的時候,我們還有反思能力嗎?沒有。還有覺察能力嗎?沒有。隻剩下憤怒的念頭。

我們應該為念頭這個最稱職也最聰明的管家拍手鼓掌!他像諸葛亮,但把我們變成了阿鬥;它像日本幕府和英國的首相,以至高無上的天皇或女皇的名義,把他(她)們關進了皇宮和城堡。這就是多少MBA學員在課堂上還沒學到的“上級管理術”:要自己掌權,但把風光留給上級;要自己說了算,但讓領導覺得是他們的意見。相比之下,那些自稱“為選民服務”又風光無限的政治家們,就深得其中的精髓了。

“覺知念頭”的一大好處,是讓我們看到念頭的本質——念頭不是我。既然煩惱的本質就是念頭,這也讓我們看到了煩惱的本質——幻象。

然後呢?審核念頭。

*審核念頭

要想擺脫念頭的控製,能不能靠念頭“自製”呢?

恐怕不能。曾經失眠過的人都知道,念頭無法自製,難以停止。因此念頭是病人,不是醫生,我們不能讓病人自愈,隻能另找醫生。

接下來問題是,念頭的“醫生”能不能是另一個念頭呢?

答案也是否定的,起碼這類“醫生”的療效不太靠譜。失眠仍然是很好的例子,假設我們用一個念頭命令另一個念頭“停止失眠”,恐怕不會有用。舉個更簡單的例子,假設就在此時此刻,我們用念頭對著大腦大聲說:“放棄思考!”有用嗎?即使幾秒鍾奏效,也會很快失效。因此,也別指望用一個念頭擺脫另一個念頭。

這可能讓人有點失望,也有點吃驚。因為迄今為止,大家所受的教育並沒包括這部分:即思維無法管理思維,既不能管理自己,也不能管理其他思維。我們常規想法是,為什麼不用一個好的念頭“轉化”壞的念頭呢?就像在組織管理中,我們常常用“好人”去領導“壞人”,沒準最後“壞人”也變成了“好人”。

問題在於,好念頭和壞念頭不像兩個人,更像一個人。我們既可以說念頭“一體多麵”地扮演幾個角色——好的念頭、不好的念頭、不好不壞的念頭,也可以說這位戲霸帶上幾種麵具——紅臉、白臉、黑臉。我們能讓一個角色去當另一個角色的領導,或者用一種麵具去當另一種麵具的領導嗎?不能。它們屬於平級關係,誰也管不了誰。

根源在哪裏?說得再確切一些,念頭不論好壞,都有自我加強的傾向——加強同一種胡思亂想的能力。好念頭也好,壞念頭也好,都源自同一顆念頭的大樹,都是這顆大樹上結出的顏色不同的果子。正因為如此,一個思維很正麵的人,一旦負麵起來,思維也變得負麵得可怕。正麵強度和負麵強度往往成正比。

所以說,正麵思維也不能做負麵思維的領導。

現在恐怕各位不僅吃驚,而且開始懷疑是否我寫錯了,甚至翻到“作者介紹”看看哪方神聖在此胡言亂語。其實每個字都是認真寫的,但我在前言中就聲明:“這是一本與眾不同的書”啊。

這個說法令人難以接受之處在於,不僅教科書上沒這麼講,而且充滿正麵思維的教科書,好像本身存在的意義也受到了威脅?其實問題並沒那麼嚴重。

不矛盾,但本質不同。

再解釋一下就清楚了,還是用一個主角帶幾個麵具的例子吧。我們當然希望用正麵思維的麵具去取代負麵思維的麵具,但麵具不應該自我更換,更不應該讓一個麵具去更換另一個麵具。由誰來更換呢?麵具的主人——我們自己。

反之,如果我們“換念頭”時如同“換麵具”那樣無意識,結果就會——有時候換得對,有時候換不對,有時候根本換不上去,而且,不知道念頭的主人是否清楚此事,那不就“換”得不清不楚嗎?時間一長,如果連“換”這個動作都變成了自動模式,那麵具就變成自己的主人,念頭開始自我主張了。

所以說,關於“勵誌未必有效”,我們要講的第一個原因是:未經“覺知”的道理,未必總是有效!

現在是從念頭那裏拿回主動權的時候了,通過“覺知”。

美國作家梭羅在《瓦爾登湖》一書中說過同樣的話:“智慧不是知識,不是經驗,不是思辨,而是超越自我中心的態度。”這裏的知識、經驗、思辨都是念頭,而那個“超越自我中心的態度”就是覺知。不管哪種思維,正麵的也好,負麵的也好,不好不壞的也好,都要收攝其中。

具體來說,我們要“覺知”到位後做什麼呢?

對思維進行覺察、知道、判斷、決定。這些都是最高領導應該做的事情啊!讓我們按照反向順序看看這幾個步驟。

“覺知”的最終任務,是“決定”念頭放行與否——判斷通過的放行,未判斷的或未通過的留下。也就是說,或許在沒問題時領導不出麵,可一旦發現問題要及時阻止,要不,還要領導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