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塗獵撿之,ㄎ也煮妻椒炒精。
菊倒風雙袖酒,雞糖濺雨一襟餳。
賓王昔日無三友,陶令今年有四甥。
樂矣歸歟不見,問狸光慣甕砧枰。
楚卿念了三遍也不明白,隻得問道:"小弟學淺,不但不明其理,要求逐句講教,這''字也不識。"高先生道:"兄方才說識詩,故此與兄看,今兄看不明白,要我講說。孔子雲'誨人不倦',我若不肯,就是吝教了。這''字是'笳娘切',在《海篇》,夫''者,''也,者吃物而唇動聲也。第一句'七三塗獵撿之',前日,弟解館回來,塗路上遇著個獵戶,拿許多雉兔獐雞,弟以七分三厘銀子撿一隻章買了,是這個原故。第二句,買到家裏,ㄎ去毛,先將水煮一滾,老妻就取起切碎,放些椒料炒著,精品不過,所以說'椒炒精'。第三句,要曉得未種菊,先插竹,昨日因虛了趙先生之約,到一個鄰家賞菊,正在花下飲酒,忽然一陣風來,竹吹倒,劃潑了半壺酒,老夫雙隻衣袖沾得甚濕。故雲'雙袖酒'。'雞糖濺雨'者,那些雞,一向躲在菊花下,放的糞也有幹的,也有白的,也有一樣色爛如饣曷糖的,那急雨濺起來,急去收拾碗碟,看衣襟上濺滿了,故雲'一襟餳'。至第三聯,是個古典,昔日駱賓王尋菊無三友者,不曾有趙先生,邳兄與老夫三人也。當初陶淵明最愛菊花,為彭澤令,古人每以海棠比西施,老夫即以菊花比淵明,是巧於用古處。上半年,敝鄰在朋友處分得一根回來,今年產了四芽,可是生了外甥一般。末兩句是照應起兩句,賞了菊,吃了酒,樂而歸去,還剩下那章在家,老夫正要想再吃些,不意不見了。問起拙荊,他道鄰家有個狸貓到舍偷食,不管多少,一吃就精光,竟是吃慣了。如今把肉藏在甕裏,將砧枰蓋好,又恐扒開了,故雲'問狸光慣甕砧枰'。你說這詩好麼?"楚卿笑道:"果然妙。"高先生道:"趙先生,你的佳作,一發與這位看,見得我們為師,俱是實際,不比那虛名專騙人家束修的。"趙先生對楚卿道:"看詩,有個看法,須要認題。高先生吃肉,是做死的,我作活的,不可一例看。"楚卿道:"有理。"隻見他的詩,寫著道:
菊邊歇下一隻,濺濕衣毛活似精。
趕他邋遢像趕鴨,吃他連喋如吃餳。
兒驚磕碰尋老子,婆見吱喳叫外甥。
十六雙棋去得盡,剛剛剩得光棋枰。
楚卿看了好笑,隻得讚道:"妙!這位邳兄,一發請教。"邳先生道:"兩位先生是前日作起,小弟是今早約來,方得作起,已有兩句了。"遞與楚卿,道:"小弟是不做章,作了。"楚卿接來一看,隻見寫道:
菊花枝上巢,花葉啄完光打精。
楚卿見他年少,忍不住道:"詩思甚佳,隻怕未必做巢在菊花上。"邳先生笑道:"兄隻識得幾個字,就要批評人。《千家詩》上說'得食階墀鳥雀馴'。鳥雀既馴,難道做不得巢?輕易批評人者此亦妄人也已矣。"楚卿道:"領教。"意欲別出。趙先生道:"雨雖止了,地上猶濕,兄既曉得詩,也作兩三句何如?"楚卿道:"要作何難?"三人便去拿紙筆墨硯鋪在桌上。楚卿坐首,三人到背後,俱把眼瞅一瞅,看他做些甚麼出來。孰知楚卿,提起筆來,不待思索,一揮而就。詩曰:
溪頭雨暗下飛,踏屐籬邊致自精。
看去離披如中酒,食來清遠勝含餳。
臨波洛女窺行客,灑淚湘妃覓館甥。
帶濕折歸鼓一局,幽香染指拂揪枰。
楚卿立起身來,道:"呈醜了。"高先生道:"作不出麼?"楚卿道:"完了。"三人不信,走到近前一看,果然完了。都說:"這也奇!"念到第三句,高先生道:"這'中酒'二字不通,那有菊花會吃酒?"大家都笑。念完,再念一遍,覺得順口不俗,且做得快,不像自己苦澀,有些嘴軟起來。姓邳的道:"真是仙才,兄在何處處館?"楚卿道:"不處館。"趙先生道:"兄該處一館。若要美館,有個舍親,隻有四位學生,館穀與高先生差不多,足有八擔大麥。"隻見清書進來道:"相公,路幹了,早些去罷。"楚卿遂拱手與三人作別,上了牲口,一路好笑。明日,到歸德府,正欲進城,隻見茶館內一人叫楚卿:"賢弟那裏去?"
未知何人叫他,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