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說:那你也不用報案麼,鄉裏鄉親的,你讓公安局把她抓去坐監獄,她一個娃要上學,一個娃還在醫院,你給管哩?再說這事也是有前因的,村裏不給錢,鄉上不給錢,她也是窮急了才逮豬的。要是我說,村裏其他人,你白給他豬他都不要。
陸教授不吭聲。
這老漢又說:你再給派出所打個電話,就說,剛才是假的,現在豬找著了,要不,一會就來不及了。
陸教授覺得今兒的事,紅鞋就這樣白白地把三隻豬逮走,自己沒法交代,鄉上既然聯係不上,那麼隻有給派出所說,才能有個交代。就關了手機,黑唬著臉沉默著不再說話。
雙方僵持著。
過了半個鍾頭,村頭就響起了警報聲。一會兒警車就在豬圈旁停住了,下來了三個戴大蓋帽的人,他們稍微了解了一下情況,就當場給紅鞋戴上了銬子,推著她朝車裏走。村裏一大攤人見到這個情況,都圍過來爭著要解釋什麼,但派出所的人就是不聽,說:回所裏再說,回所裏再說。
這時,紅鞋的小女兒卻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了,她一邊哭著,一把抱住了一個警察的腿,喊著說:我不讓你帶我媽走,我不讓你帶我媽走。這名警察就住了手,低下身去解攀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的手,另外兩名警察這時一把就把紅鞋推上了警車。
小姑娘一見她媽被推進車裏了,返回來又一把抱住陸教授的腿,說:陸爺爺,陸爺爺,你放過我媽吧,別讓警察把我媽帶走,我們不要你的豬了,我叫我舅舅把豬還給你……
這邊在哭鬧,那邊的警車門就閉上了,接著幹警發動了車,車突的一聲就開走了。小女孩一見車走了就著了急,放了陸教授,又跑了幾步追車。後來見車走了,她就一個勁揉著眼睛大聲地哭。
這時,村裏幾個親戚就來勸她,把她往回拉。小女孩哭了半天,忽然扭回身,摘掉身上的紅領巾,一下子摔到陸教授的跟前說:我再不到你的學校念書了,我們都不去了。
小女孩隨即就被幾個人拉走了。
那個叫德娃的老漢望著陸教授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說:看來人有錢了,想法就不一樣了哇。
於是,一大攤人都走了。
太陽下,隻剩了陸教授孤零零的一個人。
下午,學校裏就有幾個學生來退學,他們要轉到鄉裏中心小學上學。到天擦黑的時候,早晨的那倆小夥子,垂頭喪氣地又將三隻豬拉了回來放到了圈裏,接著紅鞋被罰了二百塊錢也放回來了。紅鞋回來後,她沒哭沒鬧,隻是來到學校把自己女兒的學費給要回去了,然後領著自己的女兒走了。
第二天,剩餘的幾名學生家長也全部來到了學校,給孩子退了學。
見學校沒一個人了,李翠翠也鎖了門,準備回家。她將學校大門鑰匙給了村主任,村主任讓給陸教授,李翠翠來到陸教授的住處,喚出小紅,將鑰匙給了她,要求她將鑰匙轉交給陸教授。
新的一天來到了,陸教授將學校大門開了,但並沒有摘鎖子。他最後深情地望了一眼“鄉情小學”四個大字,望了一眼在陽光下熠熠閃光的新校舍,踏上了回省城西安的路。
後來村裏人說,這個胖乎乎的老頭一邊走,一邊揉著眼睛。
大家覺得他真可憐。
女兒淚
因為天陰,小芳一骨碌醒來的時候,已是八點整了。“媽,你怎麼不叫人家麼?你看都幾點啦!主任說好今天一塊到腰先村去下鄉的。”她一邊埋怨一邊穿衣,胡亂地洗了臉,刷了牙,顧不得喝她媽給她衝的雞蛋,騎上車子就往單位跑。
臨近鄉政府門口的時候,她就瞧見有一堆人圍著,隱約聽見一個孩子的哭聲。到了跟前,小芳停下車子,擠進人群一看,原來人群中間有一個繈褓中的嬰兒,顯然是個棄兒,這陣正咧著嘴哇哇地哭。小芳看著孩子,不知怎麼心頭就隱隱地痛了一下,她想也沒想就將孩子一把抱了起來,哄起了孩子。就在這時,計生主任張群英也來了,她吆喝著將眾人趕開,和小芳一塊將孩子抱到了計生辦公室。
兩人剛進屋,其他三名女同誌招娣、梨花、老李這時都不知從什麼地方“嘩”地冒了出來,一下子將孩子圍了個嚴嚴實實,亂七八糟地議論著:“喲,這孩子真可憐!”“她爹媽咋就下得了這份狠心麼!”“瞧,這孩子胖得真可愛,是個有福氣的孩子。”“現在這年頭,到處扔的都是女孩。”嗡嗡嗡嗡的聲音吵成了一大片。
小芳抱著孩子,繈褓中的嬰兒卻不哭了,她閉著小眼睛頭直朝小芳懷裏鑽。
招娣瞅見了,就說:“哎,瞧,這孩子朝小芳要奶吃哩,嘖嘖。”
梨花注意了半天,忽然說:“哎,你可真別說,這孩子和小芳長得有幾份像哩。”一聽這話,其他幾個人都湊過來,眼睛在小芳臉上和孩子臉上來回地骨碌轉,都說“真像!”“像極了。”
小芳笨拙地抱著孩子,聽得這話,臉通紅,不住地冒著汗。
“哎,咱們的主任呢?”老李問大家,這時大家才發現張主任已不知何處去了。
過了一會兒,計生主任張群英就風塵仆仆地來了,她拿幾本雜誌在桌子上來回抹了幾下,有幾縷陽光從窗子照進來了,光線中的塵土就亂飛。她叫道:“都坐下,開會啦——老李,你先將孩子抱上,你看小芳笨得那個樣。”
老李一邊接過孩子一邊說:“小芳,學校裏老師沒教過你抱孩子?”
等到老李將孩子抱過去了,小芳才鬆了一口氣,她用衣袖抹了抹額頭的汗。
張主任說:“今個臨時開個會,本來今天安排去腰先村下鄉,不想臨時出了這事。咱們就事論事,我剛才把情況給鄉上領導做了彙報,強鄉長說,雖然在咱們門口發現棄嬰還是第一次,然而就咱們鄉整個縣乃至全國來說,棄女嬰的情況都比較普遍,他要派出所配合咱們查清這回事,看看到底是誰丟的,遺棄女嬰可是犯法的。咱們也剛好結合這個案例刹刹棄嬰這股歪風。小芳年輕點,能跑得動,這兩天給咱就跑這事。至於孩子嘛,我看老李你就給咱先把孩子領著,所有花銷都先由咱們站裏支,隨後鄉民政上給報銷。大家有意見沒有?”
聽得這話,老李頗為難地說:“主任,招呼這孩子能不能換個人,我整天要忙著給倆上學娃做飯哩。”
主任說:“老李有困難,那梨花你呢?”
梨花說:“主任,我男人他昨兒剛回來,是肺氣腫,這幾天正在家裏打吊針哩。”
主任還要說什麼,這時小芳站起來說:“主任,這孩子我先領著吧。”
主任說:“胡鬧,你一個大姑娘家,怎麼能領個娃哩麼?”
小芳紅了臉,說:“主任,我媽整天閑待著,讓她領,再說我姐也剛坐了月子,需要什麼他們家買個雙份就行。”
主任疑慮地說:“小芳,你可想好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哩,說不定得領十天半月,一個月兩個月哩。”
小芳什麼也沒再說,就接過了孩子。
小芳今年二十三歲了,去年剛參加的工作,她媽一心盼著自己的女兒能領個漂漂亮亮的姑爺回家來。這倒好,姑爺沒領回來,倒先領回個孩子來了,小芳媽的嘮叨話就說了有一火車。不過說歸說,她還是拿出了當年養小芳姊妹幾個的看家本領,翻箱倒櫃地給孩子尋來了尿布買來了奶粉奶瓶等,畢竟自己這也算是支持女兒工作麼,再說這些必用的東西張主任可答應了公家是要給報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