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教授,你看你說的這話,好像我跟全村娃娃們過不去似的。我這也是迫不得已,今天就是要個說法,我倒要看看,今個這錢不出,這地不兌,學校也就甭想開門。”
這時人群忽然閃開了一條縫,原來是村主任來了。他矮矮的個子,頭發稀得一根根能數得清,他走進人群,說:“紅鞋,你也不用一罵二五六,合著罵我不是人罷了。我拿什麼給你開,拿什麼給你兌?我倒是答應來著,可我也沒說現在給你開啊。大家都在這兒,都請評評理,這村裏前幾年還有三提五統的,這幾年沒一點收入,你這樣逼我,難道要我搶銀行去?”
“那地呢,你怎麼把地給了管平了?”紅鞋說。
“陸教授也在這兒,咱們就索性說個明白。”村主任騰地將懷解開,咚的一聲掉下一個本子來,他從地上將賬本撿起來,說:“大家都在這兒,大家就都聽個明白。自打建這所學校起,村裏參觀的就來個不停,教育局的、教委的,縣裏的、鄉裏的,人大的、政協的,你來了他走,他走了你來,跟走馬燈似的,來了都得招待,算起來大大小小有幾十宗,昨天開個儀式算下來也得幾百塊錢,你想,這麼大的支出,我拿什麼開?管平答應給弄些錢,我不把好地給人家給誰?再說有了錢也才能開你的賬是不是?鄉裏的食堂成天要賬,商店裏也欠著賬,我拿什麼開?難道我會造錢不成?我還是那句話,你非要逼著我開,逼死我都沒的。那誰建的學校你找誰要去,大不了咱們村娃娃不住新學校住舊學校去。”
陸教授聽得這話,就覺得別扭,倒覺得村主任在責怪自己,心裏怪難受的。但想了想,村主任說的也是事實,村裏這一段時間來的人實在是多,個人投資建校在縣裏是第一宗,所以縣上鄉上教育人大政協關工委婦聯等都把這當做典型,村裏整天車來車往的,著實紅火了一陣。
“喲喲喲,”紅鞋也來了勁,“你是村主任,你少給我擺譜,你說了給我兌地賠錢的,我才把這地給你,你說話不算數,當不了主任,那你不如吊死算了。”
“紅鞋你別說這話,我今個這主任還就不當了呢。”張誌學說著,將手中的賬本拍了拍,砰地一聲扔到紅鞋麵前,“哪個爺能鬧了這疙瘩事就讓他鬧去。”說完扭身就走。
村主任一起身,眾人都愣住了,紅鞋也愣住了,因為她根本沒有這個思想準備,就慌了神,站起來有幾分氣急敗壞地說:“姓張的,你這是鬧什麼?你不當主任了,老娘才不稀罕呢。”話說完了,就拾起賬本又砰地扔了過來,結果賬本恰恰落在了陸教授的腳下。
恰在這時,村主任的老婆也來了,她貼在村主任耳朵上嘀嘀咕咕說了一通話,村主任就扭回頭大聲對紅鞋說:“胡鄉長來了,你給他說吧,讓他給你解決吧。”說完就和老婆一塊走了。
村主任走了,一大攤人就沒了聲音,陸教授想說什麼,嘴動了動但沒說出來。紅鞋一個人停了半天,就麻利地將線繩在鞋底板上來回繞了幾圈,噌地往懷裏一揣,說:“走就走,我看他胡鄉長難道能吃了人不成。”
紅鞋一走,李翠翠就張羅著要搬柴火,村裏其他幾個男人就都來了,一塊將柴火往開搬,一會兒,家長學生就一個個進到校園裏報名去了。
校門外,隻剩了陸教授一個人,腳下是村裏的賬本。他從地上撿起了那個賬本,拍了拍上邊的土,一頁頁翻看著。
紅鞋去見鄉長,鄉長正窩在村主任的沙發上。三個人你來我往說了一通,也沒說個七七八八。紅鞋這陣見事情鬧得這樣大了,驚動了鄉裏,就覺得反正是沒臉了,這現錢今天非拿到手不可。村主任是逼死也沒現錢,鄉長基本態度是偏向村主任的,說給管平的地是經過鄉上的,鄉上也指望著管平給鄉上水利工程多要一些錢哩。他督促著讓紅鞋重新挑一塊地,建議村裏可以從畝數上多照顧一些。至於青苗錢,村裏既然現在沒的,到後半年再給吧。
紅鞋說:“我娃在醫院看病等著用錢哩。再說我娃是你學校開大會時候傷的,在學校院裏摔傷的,你公家總得給點補助什麼的吧?”
鄉長聽得這話就生氣了,說:“你這事根本和公家拉不上邊,你娃要上樹關公家什麼事?”
紅鞋也生氣了,說:“你不建新學校我娃能到院裏去,你不開會我娃能上樹去?”
聽到這話,鄉長就沉了臉,砰的一聲將茶杯敦了一下,茶杯的水就四濺開了,他生氣地說:“長不長挖一勺,好好的,建的這鄉情學校鬧球啥哩麼?村裏念書能有幾個娃,哪裏擱不下?建學校鄉上開銷一大堆,村裏開銷一大堆,這半年淨折騰這事了,如今還有一大攤的屎擦不利索。真他媽的。”他罵了一句粗話。
聽見鄉長真個生氣了,村主任和紅鞋倆人就大氣兒都不出。屋裏就隻聽見三個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村主任老婆倒了一杯熱茶給鄉長,鄉長這時覺得個人有些失態了,就盤算著找個借口,改變一下話題,但嘴動了幾動,卻沒說出來。後來他對村主任說:“你能不能和陸教授說說,讓他再多投資點錢,幫人幫到底,送佛上西天,把這青苗錢、招待費一塊出了?”
村主任說:“要說也得你鄉長說哩,陸教授這人別看很有錢,其實摳門得很呢。你知道,他投資一點錢建學校,就怕人從中倒騰,是個人施的工,夜夜都是他跟老婆照料哩,後來還說村裏人偷他的料了。再要他掏錢這話我是說不出口的,再說,我即使說了也是白說。”
三人就沒話了,停了一陣鄉長就拾掇著要走,紅鞋覺得個人的事還沒說下個樣來,就說:“那我的事咋辦哩,鄉長?”
鄉長說:你的事我調解不下,你愛咋辦就咋辦,你看村裏啥值錢拿啥就行了。
說著一溜煙坐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