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許是累了,兩隻手終於無力地垂下來,像掉落的枯樹枝一樣打在地上,蜷縮在一起的身體舒展開,兩條腿伸出去。身體再次向下滑落,接觸到更加冰冷的地麵。
影落,我好想你。
2011年的夏天,高考失利。像推翻了諾米骨牌,再也無法挽回。
影落選擇了離開,與另一個大她許多的男人訂了婚。分手的那天,她打來電話。她說我會在心裏愛你一輩子,孤鴻,但我們已不可能在一起。對不起。
她隻想要一個安穩的生活,一個平凡的家,不再奢求愛情。而這些,孤鴻全都給不了,他給的隻有承諾,隻有等待,還有一份虛無飄渺的感情。
更何況,他連等待的期限也無法確定。五年,十年?那麼遙遠,足以讓世間的一切變質。影落等不了,也無力再等。
孤鴻的爸爸依舊在工地上幹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錢。媽媽也不再守在家裏,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隨同村人一起去了新疆摘棉花。
最好的兩個朋友,都上了大學。一個去了北京,一個去了上海,都是好地方。
孤鴻曾一個人回去過學校,教室後牆上刻的那行字還在。這個夏天,我們一起遠航。
Sincethereisnohelp,letuskissandpart.孤鴻把熄滅的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踩得粉碎。然後把剩下的煙倒出來,一根一根點燃,在地上放成一排,再用腳踩滅。
做完這些,他站起來,再次前往那個小店,回來的時候拎了一瓶啤酒,他本來想買白酒,但手裏的錢已不夠了。
他把啤酒放在旁邊,並沒有急著喝,而是轉身去拿那個黑色的包。裏麵還有一根吃剩下的火腿腸,但當他的手伸出來時,拿的卻是一張相片。
照片上的影落穿著那件白色的連衣裙,臉上的笑容肆意的綻放,像要把一生的快樂都傾吐在這一刻。隻是孤鴻卻想起了小時侯院子裏種的木棉花,總經不起風吹雨打,那麼容易便發萎、枯萎。
照片的背麵寫著幾行字。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要在一起,牽手走向幸福的彼岸。
所有的人都信過的謊言,卻被時間認了真。原來愛情是那麼脆弱,像飄浮的空氣,看不見,也抓不住,隻有虛幻的錯覺。
微小的火焰在黑暗中亮起,點燃更大的火苗。孤鴻看著燒著的照片,臉上呈現出難以名狀的複雜表情。
再見了,影落。
從右下角的空白處開始燃燒,時間似乎被人為的放慢,一點點延伸,每一分,每一秒。
當火苗燒到影落的頭發時,孤鴻突然用一隻手抓上去,不顧一切的把火苗握在手中,火焰掙紮幾下便消失了,徒然留下一隻寂寞的手,黑暗中不住地顫抖著。
良久,孤鴻把殘破的相片小心地放回背包,然後拿起旁邊的啤酒。用牙把瓶蓋咬開,高高舉起酒瓶,任憑冰冷的液體衝進自己的嘴裏。可以聽見酒與喉嚨撞擊的聲音,咕咚咕咚,那麼有節奏。
深綠色的玻璃瓶隨著殘餘的液體一起飛出,落在不遠處的地麵上,滾了幾下,卻沒有破碎,冰冷的東西總是這麼堅硬。
孤鴻從黑色的背包裏取出厚厚的一疊稿紙,那都是他胡鬧的證據。無數個自習課,都被他浪費在這些東西上。可惜它們不是勳章,而是冰冷的枷鎖,鎖住了時間,鎖住了青春,鎖住了自己。
要你們什麼用呢,嘲笑我嗎?
孤鴻很想把稿紙狠狠地丟出去,看著它們在雨中紛紛飄落,那樣子一定很漂亮吧?然而他的手抖了幾下,始終還是沒有把它們丟出。
影落,你還記得嗎?你說過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會相信我,支持我,支持一輩子……那時的你真傻,一輩子,有多長呢?
影落,我答應過你,要發表一篇小說,做你下一個生日的禮物,你還在等嗎?
影落……
孤鴻把稿子用力握在手裏,然後慢慢攬入懷中,貼在胸膛上,眼睛中沒有淚水,沒有悲傷,什麼都沒有。空蕩蕩的,像一座搬空了的城堡。
天,就要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