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還在不斷變化,他身上的鱗片完全消失,變成了光滑的皮膚,麵頰上的鯉也完完全全消失不見。他感到自己再次入水遊泳時,呼吸真的是不需要鰓,簡直是整個身體的皮膚都在呼吸著。
魚和蝸在陸地上生活了一萬年,魚享受著這一切,充足的食物、矯健的四肢,那光滑而又實用的皮膚,甚至,他理所應當地享受著蝸一年又一年的勞動結果。的確,他給了蝸食物,蝸給了他保暖的冬衣,既然是一家人,這樣的方式就更合情合理。
就像一萬多年前的那次一樣,魚的身體再次感到燥動。他預感到消失的鱗片又一次長出。果然,這並不是單純的生理變化。當第一片鱗片長出時,樹葉停止了沙響,第二片鱗片長出時,昆蟲停止了振翼,直到第三片鱗片長出來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就像是死了一樣,連光線都因為聲音的消失而變得黯淡。
這是怎麼回事,魚問自己。幸好,他還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魚驚恐地呼喚,他跑到正在織衣的蝸身邊,哭著求蝸幫幫他。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麵前,蝸成了魚的唯一依靠,魚看見蝸的嘴唇動了幾下,他明白了蝸的主意,然後,魚匍伏著,漸漸地,她爬到了魚耳朵的地方。蝸縮了縮身子,繼續前行著,向著魚耳道深入。蝸用了不知道什麼方法告訴了魚,如果他能聽見了的話,就叫一聲,蝸會幫他找到病因並治好他。
還聽不見,還聽不見,還聽不見,還聽不見……魚一直叫著,他以為這樣能讓蝸更好地知道他的情況,可是魚不知道,他的每一聲叫喊都會給脆弱的蝸造成怎樣的傷害,蝸本來可以用粘液堵住耳孔,可她又害怕聽不到魚聲音,她忍住了因魚的呼吸而產生的劇烈疼痛,一點一點地向深處前行,已經走了很遠,蝸回頭,看不見外麵的光線,魚的聲音依舊那樣,像在身體裏震動。
蝸實在不行了,她倒在了魚的耳朵裏,可也就在蝸倒下的那一刻,魚居然奇跡般地恢複了聽覺,魚的世界裏,又充滿了聲音!魚並不是原來就聽不見的,這就像原來擁有的東西失去之後再擁有,它的價值已經不是一直擁有著與從未擁有過可以相比的,魚又叫喚著蝸,蝸不能回答,她實在沒力氣了,她用盡了全部力量來完成魚的期望。
魚實在太高興了,本來今天他就買了老蛙先生戲劇表演的門票,因為好像有魚喜歡的蜻蜓小姐演唱,魚買的座位還是第一排正中央的好位置。魚從來沒有覺得聲音是那樣的美麗,風從縫隙中呼嘯而過,海浪卷起,拍打岩石的聲音,甚至是他自己腳爪相互摩擦的聲,此時此刻都是無比美好。老蛙先生的戲劇特別有意思,一句話就讓魚笑得直不了腰;蜻蜓小姐的歌聲比以前更好聽了,那雙充滿魔力的眼睛裏,投射出的是五彩斑瀾的世界。魚舍不得這一切。
魚回到家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快樂的一天,魚好像忘記了是蝸給了他聲音這件事,他到處尋找蝸,大床小床,葉子衣裳,連吃飯的碗底下也找過了。沒看見蝸的身影,魚會不會悲傷。蝸清醒過來,身體還是非常的疼,可她還是很高興,她想出去,和魚一起聆聽這份快樂。
當蝸離開了她原來待的那個位置,魚的眼前突然一片空白。當他醒時,蝸站在他的麵前,而世界,又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靜。
原來,蝸並不是治好了魚聽不見聲音的病,而是隻有蝸才能讓魚聽到聲音。如此相似,代價卻完全不同。
魚說,我聽不見了。蝸寫道,我知道。魚說幫幫我,你能再讓我聽見的對嗎?蝸寫道,可是你知道嗎,這樣我會很痛苦,每一點聲音,都會讓我的肌肉像融化之後再被震動那樣痛苦。魚說,我不想要你痛苦,可是我更不想一輩子都活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裏,這樣的我也會很痛苦,蝸想了很久,她答應了魚,每個星期的第一天,蝸就會爬到魚的耳朵裏,讓魚聽聽世界的聲音。
魚期待著每個星期天,其餘的日子,他總會花很多時間計劃那一天該怎麼渡過。傳說森林裏又出現了一些新的物種,他們會演奏各種好聽的樂器,蜻蜓小姐的演唱會也要去,老蛙先生那邊也一定不能錯過,還有還有還有……連魚自己也數不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