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得夠久了。星菲,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你還騙我說是突然對建築失去了興趣才自動放棄即將到手的學位的,你……我太傻了,竟然就那樣的相信了你。要不是今天隨大家出來找你,我……你別過來,星菲,我不是怪你,不,我沒有資格怪你,讓我一個人去靜一下,星菲,你別管我,別再管我了!”
“阿楠!”我挫敗地大喊,看著他跑向黑暗中的沙灘,“阿楠!”
“星菲,別急,我去看著他。你快拉住斯諾,他那樣打真的會出人命的,星菲!”
“噢,我知道了,戴維,拜托你了,你快去,快去呀!”我催著戴維向阿楠消失的方向跑,焦慮地看著他們跑去的方向,我逼迫自己忘掉可怕的想像,按戴維的吩咐回頭卻發現:“住手,快住手,斯諾·格菲根,你要打死他了,住手,斯諾——你想讓我去牢裏與你哭對嗎?快住手!”我一咬牙擋在菲力普的身前,懇切地對著憤怒得全不見理智的藍眼。
“你讓開,笨女人,讓我打死他,看他還敢威脅你,這個人渣!”斯諾·格菲根險險地收住差點兒打到我臉的拳頭,不屑地狠盯著已是滿臉血紅的菲力普·泰德,伸手就想拉開我再打。
“不要,斯諾,不要。我也恨這個人渣,可是我不要你因為打死他而坐牢,已經夠了,斯諾,對我來說,這就已經夠了。”我死拉著他的手臂,不讓他揮拳。
“可是……”斯諾·格菲根還不死心。
“笨蛋,你還不懂嗎?對我而言,你比他要重要的多,我不要看見你的名譽、前途因為這個人渣而受損,我重視你,我——我喜歡你!”我就快拉不住他了,看著他咬著牙又握起拳頭直對地上的菲力普而去,我隻能閉上眼說出心底的聲音,理它什麼猶在的心牆或者顧忌,我扯直了嗓子用盡了全身力氣地大喊,臉頰脹得通紅,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寒冷。有一點放鬆,心底的真正放鬆,我終於說出來了,對於斯諾·格菲根的感情。
“星,星菲——”斯諾·格菲根的聲音發幹,我睜開眼看到藍眸近乎呆滯地直對著我,專注的眼神裏閃動的熱度連冰雪都能融化,“你,你說,你說你喜歡我……”
“我,我,我沒有,我是……”在他的眼光中失去了剛才的勇氣,我閃躲地低下頭,懊悔地抿著唇。
“你有,你明明有,你說了,我聽見了,那個人渣,那個人渣也聽見了,笨女人,你別想否認。”斯諾·格菲根急了,竟然彎下腰想找菲力普作證的樣子。天啊,這個白癡男人,我連忙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是了,是了,我承認了,你別動他,別再動他。”
“笨女人,你早說不就好了。”重新站直身子,斯諾·格菲根得意地笑彎了嘴角,握住我剛才拉他的手不肯放開。
“好了,我們走吧,我擔心阿楠,想看看他有沒有事。”
“放心了,戴維會看著他的。”安慰地摟住我的肩,斯諾·格菲根隨我的動作轉身,“等一下,笨女人。”他在我驚疑的目光中又轉回身走向渾身是傷躺在地上的菲力普。
“斯諾,你想幹嗎?”我不放心地大喊,以為他又要動手,他回頭向我做了個“放心”的表情,一把拎起菲力普,他的聲音雖然不高卻足以讓人感到真切的承諾:“我告訴你,人渣,杜星菲是我喜歡的人,我保護的女人,你要是敢對她和阿楠不利,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雖然我不是什麼建築師,不過我想你再能幹也不能和整個大亞企業、格威氏集團作對的,你放聰明點,人渣!”用力地甩開菲力普的衣領,斯諾·格菲根滿意地走回來,拉起我的手:“回去了,笨女人,看什麼看啊,白癡一樣地發呆!”
“你剛才說什麼?”我嘲笑地望進藍眸,看清他眼中的情意和害羞的尷尬。
“沒有了。”他也學我一樣否認說過的話,臉漲得通紅,他拽著我向酒店走。
“什麼沒有,我聽到了,那個人渣也聽到了噢!”
“別廢話,閉嘴啦,笨女人,笑得像個白癡一樣。”
“斯諾·格菲根——”我生氣地大吼,越來越不怕他,學會了無視他的“權威”。
“幹嗎?”
“你——”
“好了啦,瞪什麼瞪,眼睛又不是很大,我是說過喜歡你了,怎麼樣,砍我啊?”
“你——”
不懂浪漫的男人,我被他半拖半抱地帶回酒店,身子因為奔跑而回暖,胸口滿滿的,因為菲力普而起的憎厭與因為阿楠而起的憂慮都被暫時地扔在了一邊。斯諾·格菲根說喜歡我,那樣認真而且誠摯的表示,我的心裏有著絲絲甜意,雖然說出去有點惡心,可是我感到了幸福,我想我是真的戀愛了。
*
十二月二十四日,微雨的陰天。深藍得發黑的天幕下垂著絲絲的水簾,加州海灘上隻見遮陽棚下觀雨的詩人與被迫冒雨工作的我們,聖誕節的前一天,心情和天氣一樣平和地發悶。
拍攝按進度表順利地接近了尾聲,經過了大半個月密集工作的“明日之星”們都開始麵露疲態,我代表領導宣布下午開始放聖誕節假兩天時,他們甚至高興得跳了起來。今晚是平安夜,我記起往年的今天都是與阿楠一起找地方拌情侶吃優惠大餐的經曆,很難受。阿楠在那一晚被戴維找到後,護送回了房間,可隔天一大早當我去找他時隻在床頭櫃裏看到了他留下的一封信。他先回台灣去了,我知道他需要時間去消化噩夢,隻好按捺下自己的焦急,請女巫師姐看著他。女巫師姐在電話裏罵了我一個小時,說我無謂的犧牲不見得對阿楠是好事,反而會加重他的負罪感。我安靜地聽著,並不反駁,也不後悔。如果事情再重來一次,我想自己的選擇也不會改變的。和斯諾·格菲根之間變得相當微妙,表麵上看來兩個人都沒有什麼大變化,可事實上在都說出了“喜歡你”的心意後,我們都改變了。我們都正大光明地開始加倍留意對方,又都偷偷摸摸地怕別人知道。尤其怕戴維意會的善意嘲笑。記不得在哪本書上看過“戀愛中的人都有點神經質”,我們都有相同的傾向,所以當午餐後我在自己的房門口看到明顯已站了很長時間的斯諾·格菲根時並沒有太吃驚的意思。
“斯諾,你站在這兒幹嘛,找我嗎?”
“廢話,不找你我在這兒幹嘛,散步嗎?”他的臉看來臭臭的,藍眸和誰賭氣似地眯著,眼神遊移著,就是不肯看我。又在鬧什麼別扭,這個孩子氣的男人有時真讓我哭笑不得,用鑰匙打開房門:“那進來坐吧,戴維剛送我一包正宗的巴西咖啡豆,我想學著磨製咖啡,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做我的試驗品吧。”我拉著他進門,請他坐在沙發上,自己進房找相關的餐具與咖啡豆。
“戴維送你咖啡豆,他幹嗎送你咖啡豆,你們很熟嗎?老這麼親近。”不肯老實坐著的男人跟在我後麵進了廚房,專心地看我磨咖啡豆的動作,他的嘟囔裏含著任性的醋意。“我和他熟是因為大家都是工作夥伴又是朋友,而且他是你的好友,我希望可以從他那裏更多了解你一點,我和戴維就像兄妹一樣,他是個不錯的哥哥。”耐心地解釋,我小心地把磨好的咖啡粉過濾進小巧的水壺裏,用酒精爐加熱,煮十五分鍾,我看著滾沸的水將黑色粉末變成咖啡色的液體,滿意地聞到醇香。
“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不就好了,幹嗎還要多此一舉地去問戴維。不過,你也還算聰明,知道戴維是最了解我的人,他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你問他也對。”
“唯一的好朋友?”我轉過頭,奇怪斯諾·格菲根的用詞,哪有人隻有一個好朋友的,“是最好的朋友才對吧。”我搖搖頭,看到咖啡開始沸騰,忙加進去一點威士忌,再加一點鮮橙汁。
“是唯一的朋友。戴維是爺爺管家的孫子,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爺爺要他幫我管理一切瑣事,才允許他待在我身邊的,除他之外,我沒和什麼人相處過兩年以上。”
“同學呢,你總有同學吧,同學裏處得不錯的人也可以做朋友的。”我看了一下表,時間差不多到了,拿起琉璃台上的厚抹布,我把咖啡壺從酒精爐上拿下來,取出兩個杯子倒滿,“給,我的獨家配方蘇格蘭風味的咖啡,嚐嚐看吧。”
“嗯,聞起來還不錯的樣子。”斯諾·格菲根在我期待的眼光下輕啜了一口咖啡,表情還算滿意,我得意地笑了,就知道我還寶刀未老,當年在劍橋,憑這咖啡我就從教授那兒得了許多寶貴資料呢。滿足地大喝一口自製的飲料,我不太在意地聽到他對我問題的回答。“我沒有同學,從小到大我受的都是英才教育,爺爺請了各方名師到家裏來上課,他說上學太浪費時間,所以讓我依天賦自修課程,我唯一算得上同學的人就是戴維了。唉,笨女人,你從哪兒學來的泡咖啡技術,蠻不錯的嘛,再給我一杯。”
“噢。”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空杯,幫他加滿,看他又拿回去享受地喝著,在說到自己寂寞的過往時沒有一點留戀的感情,怪不得報紙說他沒有與人相處的情商,而且g&d攝影工作室的一切外務都由戴維負責,原來是這樣。我皺起眉:“為什麼不試著自己去交一些朋友呢,隻有一個朋友你不會覺得嗯,怪怪的?”我小心地注意措辭,心裏想說的其實是不正常。友情是相當寬厚深廣的一種感情,隻讓一個人承擔的話,反彈力會很可怕的。
“有什麼怪的,何必浪費時間和不相幹的人打交道,我還不夠忙的。戴維很好啊,而且現在我有你啊。好了,笨女人,老問些白癡問題,害我跟著你亂繞。我還有事呢,沒時間跟你瞎扯了。”一個白眼拋過來,斯諾·格菲根喝光了第三杯咖啡,意猶未盡地看著已空了的咖啡壺,“你明天再煮一壺吧,我很喜歡呢。”
“你喜歡的話,我晚上再煮好了,反正今天不拍攝了,又開始放兩天假,我也沒什麼別的事做。”我把用過的杯子、器具放進水池,打算自己洗幹淨留待備用。
“誰說你沒別的事做,我們晚上要出去。你多穿點,我們要去一個風蠻大的地方,晚上六點我來找你,先去吃飯,然後我帶你上山。”
“上山?”
“是了,上山。今晚是平安夜,隻有白癡的情侶才會在家裏喝咖啡吧,笨女人!”以雷霆萬鈞的一聲吼作結束語,斯諾·格菲根氣呼呼地走出去,“嘭——”地帶上門,我呆在原地品味他的意思,這家夥原來是來約我出去的。這家夥……
“約會的邀請也不會好好說,真是沒救的白癡。”小小聲地抱怨,我期待的心卻忍不住上揚了起來,這是我和斯諾·格菲根的第一次正式約會呢:在平安夜的晚上上山。我慢慢地彎起唇角,笑容淡淡的,持續的時間卻有些久,好像太久了一些。
*
美國的西部多是平原地形,加州雖小卻也是一塊完整的平地,我坐在斯諾·格菲根的黑色bmw中,聽著風聲從耳邊呼嘯過去,很愜意,但心裏僅有的地理知識卻讓我懷疑地瞥向身邊雕像一樣的俊臉:“斯諾,你確定我們是要上山嗎?據我所知加州附近的山除了惠特尼山就是內華達山脈,這兩個地方都很遠,來回的話至少也要十多個小時吧。”藍眸酷酷地望著前方,眼神專注於方向盤與路況之間,沒有要理我的意思。“斯諾——”我不死心地再喊,得到重重地一聲冷哼。
“唉,笨女人,你別羅嗦好不好,很煩哪!我說帶你上山就是上山,不會騙你的啦。”不耐煩地偏一下頭,斯諾·格菲根伸出右手推一下排檔。bmw的速度又加快了一點。高速公路上車輛越來越罕見,我看著車子一個拐彎,從小路岔口下了高速,眼前狹窄了起來,昏黃的路燈像台北後巷的街光。我不敢再打擾開車的男人,怕他一急地再加速,到時發生什麼慘禍就不好玩了。於是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等著:車再行了大約半小時,又拐了兩個彎,然後我看見矗立的巨大的黑影:“好巍峨的山吧,怎麼地圖上都沒有標呢?”我不等車停穩就開門下了車。驚歎地望著眼前的高山,我刻意忽略身後跟過來的男子的責吼:“笨女人,你白癡啊,車還沒停好就開門,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斯諾·格菲根快步地走到我身邊,自然地拉起我的的手,“走啦,笨女人。”我被他拉著往前走,本以為要經過艱苦的爬山過程,誰知道跟在他身後一拐彎繞到山的後麵,這裏竟然有上山的電動索道。奇怪!我狐疑地皺眉:電動索道是花大錢的公共設施,代表著山的重要性。可這麼重要的山地圖上卻沒有相關的標誌。我看著斯諾·格菲根熟練地操作儀器,乘電梯一樣地上了索道,我和他一起輕鬆地上了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