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叫安易,地圖上其實上有標誌的。但不是代表山的三角形,而是標誌著墓群的黑色方塊。”斯諾·格菲根的聲音發沉,我擔心地想看到他的臉,卻被他有意地避開,眼前是一大片的白色大理石基底,四方形的墓群建築,碩大的十字架矗立在正中間,有一種難言的肅靜和憂傷。我轉過頭看見呈圓形栽植的植物,漂亮而鮮豔的白色小花在寒風中伸展著五角形的花瓣,有種近乎淒厲的美感,這種美感讓我心底極不舒服地起了漣漪,想起了一些與傷逝有關的過往。不適地清咳兩聲,我望向反常靜默的斯諾·格菲根,“這是什麼人的墓地,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
“這是我爺爺的墓地。他在我出世的那一年用參與高速公路的投資條件以不低的價錢向加州政府買下了這一座安易山,作為他以後的安眠之所。他說從他開始,格菲根家的人都要在最終的時刻回到這裏。他在五年前得償所願。”斯諾·格菲根說得很緩慢,我聽到吸氣的聲音,有什麼東西被他用力地壓在了喉口,“五年前的今天,我被人打昏從巴黎強行帶回了紐約,在這裏見到了他最後一麵,他枯瘦如柴地躺在一副水晶的棺材裏,氣勢如常。真的,你也許無法相信,可即使瘦得隻剩骨架而且隻是閉著眼安靜地躺在那兒,他仍像個君王,隨時準備發布命令似的樣子。他們告訴我,他命令所有人不得透露他病危的消息,隻交待要用最快捷的方法帶我回來參加他的葬禮。爺爺是個很霸道的人,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可是他從來沒想過我的心情,我為了擺脫他給我的財團,和戴維一起逃到了巴黎,十八歲離開他,一年裏沒有任何的接觸,拒絕他的所有示好,不屑他設的所有障礙,他們說他死之前叫的是我的名字,他說他以我為傲,因為我像他。笨女人,你能想像嗎,他說我像他,我哪裏像他!我會連唯一的親人的最後一麵都不見嗎?我會為了要一個更強大的財團而放棄唯一的兒子直接挑上孫子嗎?我會嗎,會嗎?”
“斯諾——”
“戴維說平安夜,所有的情侶都該在有情調的地方過有氣氛的約會,他建議我帶你上山去看星星。我本來想帶你到惠特尼山去過一夜的。我在那兒有一幢房子,是去年拍prada的廣告時,他們送給我的禮物。我本來還按戴維說的準備了陳年的香檳還有看起來好傻的玫瑰,本來我……可是不知怎麼搞的,開車開到這裏,我已經有兩年沒上來過了,居然還能記得路,我都覺得蠻驚奇的,笨女人,我想這就是我的平安夜了。我希望你可以不討厭這裏,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在這裏陪我,我不想一個人見到爺爺。”藍眸在長久的遠眺後移到了我的身上,我為他的話驚顫,斯諾·格菲根的意思是,他的意思是……
“你考慮看看,我是認真的。”
“我,我……”我無法開口,激動的思緒難以平複,雖然已經親口承認對斯諾·格菲根的喜歡,可是我從未想過甚至刻意地避免去涉及更深的可能,他怎麼能,怎麼能這麼輕易地確定自己的想法,他要得居然是永遠,他是認真的?!
“笨女人,我是認真的。”藍眸誠摯地睜著,點頭的態度像在立誓。斯諾·格菲根專注的眼神讓我無所遁形,我困難地維持著僅剩的理智,反複提醒自己不可以學他一樣輕易地忽略現實,永遠是一個太龐大繁瑣的概念,我一定不能被一時的激情衝昏了頭腦,倔強地咬著唇,我見到清澈的眼睛裏微閃的失望。“我真的是認真的。”他再一次加強語氣,那樣堅定的語氣幾乎就要令我投降,不行,我不能再讓自己受到如此強烈的動搖。“笨女人,我……呀——”我一咬牙,主動地攀上了他的肩,用自己的唇堵上了他的口,無法說出口的情緒被我用心地傳遞在唇齒相依的美好中,有風從耳邊掠過,墓地本該是陰森的,可是相擁的溫度像春天的爐火,我用心地吻著斯諾·格菲根,知道他許下了永久,也猜到自己的難以堅持,也許我馬上就要全麵投降了。
*
“這麼說,那小子還是沒按我的精心策劃做嘍!真是浪費,我特地挑的八零年的法國香檳呢,連玫瑰也是我親自一枝枝選的,那小子真是的!那他帶你去了哪兒,不會在房裏幹坐吧?”
兩天的假期很快地過去了,拍攝工作全麵進入收尾階段,我這個策劃正式淪為閑雜人等,隻能在旁邊收拾布景板,順便與準備器材的戴維聊聊天,打發一下大把的空閑時光。戴維在假期裏回了趟紐約,聽說是為了處理自己的私事,我看他似乎有什麼心事的樣子,笑得一點都不開懷,我想問又不好開口,隻能順著他的話題走,坦白地回答他的問題:“我們去了安易山,不過沒待多久,聖誕節哪兒人都多,剩下的假期裏我們都待在酒店裏了。你呢,紐約之行還順利嗎?”
“還好,有些事拖了好久,我想一時間也辦不完,幹脆再拖一下,到時候再說。我以為還有時間可以拖,沒想到有些人的動作比我想像的要快。”戴維的神情有些落寞,我聽不太懂他的話,剛想問,他已經恢複了笑顏,“那小子還真行,帶你去墓地,也是很別致的平安夜約會吧。算算已經有兩年了,那小子不肯再上山去,現在看來他已經打開心結了。”
“戴維,斯諾和他爺爺,他們倆連最後一麵也沒見到嗎?”我還是忍不住好奇心,這兩天腦海裏老浮現出斯諾·格菲根在山上敘說時的表情,藍眸裏的憂憤令人不忍直視,“斯諾說他十八歲離家,為什麼?他們鬧翻了嗎?”
“他連這個也跟你說了嗎?”戴維似乎是吃驚地皺了一下眉,“是的,斯諾十八歲與他爺爺正式鬧翻,並且離家去了巴黎。之後一年兩人都沒說過話,其實之前他們兩個已經為了斯諾的前途而爭論不休了,斯諾要走他的攝影之路,他爺爺卻要他繼承家業,格威氏集團雖然在斯諾父親的管理下蒸蒸日上,可他爺爺就是看不起自己的兒子,一定要孫子來掌管集團。為了理想,斯諾一等自己成人就離開了家,他說他要獨立。老人家拿他沒辦法,因為斯諾確實有天賦,輕易地在攝影這行名利雙收,也就更能擺脫他爺爺的控製,可是那也隻是他一個人的自由,格菲根老先生是個相當厲害的老人,他的話除了斯諾之外也沒人敢違抗,你應該聽斯諾說過他是被人打昏從巴黎帶回紐約的吧。”
我點了點頭,看到戴維唇邊的自嘲,咬著下唇睜大了眼,我驚訝地望向他:“你的意思是打昏他的人是,是……”
“沒錯,是我。”戴維對著吃驚的我點了點頭,“我爺爺是格菲根家的管家,一生為格菲根家服務,我在他們家長大,最怕的人也是格菲根家的大家長,所以按他的命令打昏了斯諾,帶他回家參加葬禮。為了這件事,斯諾一直不肯和我一起去墓地,他以前都是一個人去的,直到兩年前差點兒碰到他的父母,他就不肯去了,以後他會和你一起去吧,我想一定是這樣的。”
“戴維——”我皺了皺眉,總覺得他的語氣很奇怪,可是又說不出具體的差錯,隻能空泛地以言語安慰他,“你想太多了吧,我看下次我們就會三個人一起去安易山的啦,上墓地又不是什麼好搶的差事,我想隻要你跟斯諾說清楚你介意的話,他一定願意帶你去而不是我的。”
“是嗎?也許吧。”戴維敷衍地笑了一下,看著我尷尬的為難,體貼地拍拍我的肩,“我說笑的,別放在心上。對了,星菲,我有件事早就想問問你了,今天正好記得順便問一下吧。”
“什麼事?你問吧。”
“你是每次坐飛機都會那樣嗎?又暈又吐的。”戴維的表情很認真,好像十分重視我的這個答案一樣,我不好意思地笑,知道他指的是我上次從台北飛到紐約後的反應:“也不是啦。我的體質蠻奇怪的,以前到英國上學也是這樣。好久不做長途飛行的話,一坐飛機就會暈,可多坐幾次就會完全沒事的了,像這次從加州再飛回去的話,我一定不會再像來時一樣暈了,你放心好了。”
“是嗎?那就好,我本來想如果你暈機,又暈得那麼厲害的話,我再讓你從台北飛到紐約好像不太人道,如果是這樣那麼我的心裏至少會好過一些。”戴維後麵的話說得好模糊,我聽得不是很清楚。“戴維,你說什麼,從台北到紐約,你是說我嗎?”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回去後再忙一陣就是中國人最重要的年假了,我幹嘛要再到紐約來呢,沒道理的事呀,也不可能再有機會的嘛。
“啊,沒什麼,我在想別的事,對了,星菲,你拿到回去的票了嗎,大亞已經把票送來了。”
“我拿到了,可是是不是搞錯了呀,戴維,他們給我的是頭等艙票,可原本不該是商務艙票嗎?”大概剛才真的是我聽錯了吧,我搖搖頭,聽見戴維的問話,正好一解我堆積了一上午的疑問。
“不會搞錯的,票是斯諾親自checkin過的,你放心拿著好了,有頭等艙坐也不是什麼壞事。”
“可是……”
“如果你還有疑問,不妨問問你後麵的人,嗨,斯諾,拍完了嗎?”
“還差兩張,今天的光不是太好,我沒感覺了。”囂張的男人自然地坐在我的旁邊,長腿自由地伸著,也不怕阻擋了旁人的去路。斯諾·格菲根與戴維對擊了一掌後轉向我:“唉,笨女人,你又白癡什麼,頭等艙不坐想去坐商務艙,你有病啊。”
“可是這樣不太好吧,好像隻有我一個特殊,別人會……”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不耐煩地打斷了:“你管別人幹什麼,萬一你又暈得像個鬼一樣,別人還得分神來照顧你,那才煩呢!現在你在頭等艙好好睡一覺,睡到台北就完了,別人還能說什麼。真是的,人笨就算了還老想些白癡的事,真搞不懂你這樣的人怎麼能畫出得劍橋建築新人獎的建築圖來的,這麼笨的人,真是!”
“唉,斯諾·格菲根,你不要太過份了,我……”
“你怎麼樣?”
“我……我去那邊看一下。”音量被凶狠的藍眸盯得自動轉小,我懼怕惡勢力地被迫低頭,小小聲抱怨著暴君的行徑,我暗暗皺著鼻子沒骨氣地溜了,聽到身後戴維意會的笑聲和斯諾·格菲根沒好氣地一句“笨女人”,我隻能裝沒注意,就算心裏清楚,那個藍眼男子在以自己的方式疼我,我也強迫自己不告訴他我的領會,誰要他老叫我“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