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天地良心好不好,我能有什麼企圖。我隻是不想你隨便地相親嫁人,毀了一生幸福,好了,星菲,你現在安心工作,其它的事包在我身上。等我的好消息吧!”很阿莎力地拍拍胸脯,阿楠在我明白過來以前站起了身,還椅子、端咖啡的動作一氣嗬成,“走了,星菲。”向著我誠懇地點一下頭,他徑自地回執行部去了。

什麼什麼呀?我的腦子有些漲,隻記得阿楠說等他的好消息,可以離開台北一個月又不會被炒魷魚,也好!我轉過身重新對著桌上的資料,先寫好林嘉欣的聖誕賀辭吧,她的新專輯因為海報的緣故大賣,已儼然是個小天後了,語氣要親切自然,我想了一下提筆,心裏還在想阿楠的話:那家夥真的靠得住嗎?

*

“呀,星菲姐,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啊?”

事實證明,有些時候朋友還是可以依靠的。據阿楠發話後不到四十八小時,我就被許二老板第二次叫進了企劃部經理室,出來的時候已然美差在身:隨那些進入了“明日之星”決賽的俊男美女們一起遠赴美國陽光燦爛的加州海灘拍攝宣傳專題,時限一個月。

“這本是宣傳執行部的事,可這次大賽是我們musicsong進入新世紀後的第一次大規模選秀活動,公司與讚助的大亞企業都很重視這次的賽況。所以決定抽調企劃部的專門人士去幫助策劃宣傳專題片的內容,負責的執行部同事推薦了你,我也覺得從協調林嘉欣海報的那件事情上,你已經呈現了自己的實力,所以批準了他們的要求,你收拾一下行裝,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明天下午就和其他的工作人員一起先飛紐約吧。”

許二老板一臉寵愛有加的鄭重表情害我也隻能裝作惶恐地連聲做謙虛狀,虛偽了好一會兒,才能退出經理室。我按老板的吩咐交接工作時才發現昨天帶回家趕的宣傳詞都沒有帶來,已經快下班了,明天再來上班又不合算,我正為難。好心的工讀小妹妹已自告奮勇要幫我解決難題,我樂得帶她回家,讓她幫我帶回公司。

“噢,還好啦,小蕾,可樂?”

“好,謝謝星菲姐。”一進門就好奇地左右打量的小妹妹一臉羨慕地接過我扔向她的可樂,坐定在沙發上。

“其實這房子本來是我和爸媽、姐姐四個人一起住的,可我爸媽嫌房子離工作的醫院太遠就又買了幢鄰近的房子,我姐三年前又嫁人了,於是隻剩下我一個人看房子了,你要是想來住幾天玩玩的話,我可是隨時歡迎的噢!”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我拉開大圓茶幾下的暗格抽屜,昨晚在這兒一邊看電視一邊趕稿子,後來居然就在沙發上睡著了,早上起來後應該是習慣性地將東西堆到抽屜裏去了,才會忘了帶走的。果然,我一拉開抽屜就見到了一堆詞稿,拿出來裝進檔案牛皮紙袋裏送給小蕾:“謝謝小蕾了,拜托轉交給阿仁,跟他說可以隨便修改沒關係的。”

“噢,好。”小蕾認真地點頭,把檔案袋小心地收進自己的雙肩大背包裏,“那,沒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不留在這兒吃晚飯嗎?”

“不了,星菲姐,你還要收拾行李呢,我就不打擾你了,等你回來以後再找你玩吧。”小女孩體貼地告別,我想想也是,家裏好像也沒什麼好吃的:“也好,下次自己來玩吧。”

“嗯,星菲姐再見。”

“小蕾,再見。”

輕輕地關上門,我回身關了大廳的燈,走進自己的臥室,又是一個人了,拉開麻布的印花窗簾,我打開禁閉了一整天的窗子,潮濕的細雨隨風飄灑了幾滴在我的臉上,有點悲涼的味道。嘲笑地對自己做個鬼臉,我從床底翻出久未動用的行李箱,準備遠行的行裝。

“去加州之前,你要先和執行部的阿楠去一趟紐約,拿一下總公司的基本意見書,順便領取大亞的支票,他們的總部也在紐約,就在曼哈頓商業街上,很好找的。”

想起許二老板的話,我打開衣櫥,看見清一色的淡色衣服中鮮明的黑色皮衣,要不要帶著呢,趁機還給斯諾·格菲根。可是我也隻在紐約停兩天而已,要怎麼才能拿給他呢,他那麼忙,都不知道現在在不在紐約。為難地抿抿唇,我望到皮衣旁被護在玻璃擋塵紙中的羊絨風衣,想了一下先把它取了出來,摸出被塞在風衣口袋裏的那張紙片,翻轉過來,看著背麵的一長串數字,這還是我從機場回來後放衣服的時候才發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斯諾·格菲根的電話,試試看吧。小心地將衣服攤在床上,我拿起床頭的電話,紐約長途的話應該先撥——我翻了翻老媽留在桌上的電話黃頁,迅速地按下了一長串數字鍵,心跳得有些快,我在害怕或是期待些什麼嗎?

“喂,請問——”

“那個白癡啊,不是說了早上九點以前我不接任何人的電話嗎?想死啊,靠!熬了四個通宵好容易睡個覺,戴維也不知死哪兒去了,讓我自己來接電話,真是的——”

電話鈴聲響了七、八聲後,才有人在我掛電話以前接了起來,我還來不及開口,就有熟悉的怒吼直燒過電話線傳進耳膜裏,有些不由自主地咧開唇角,我抬起手腕,台北時間晚上六點三十七分,那麼紐約時間就是早上七點三十七分了。對於習慣熬夜的他來說,好像的確有點早了:“對不起,斯諾·格菲根,我是杜星菲。”我懷疑他是不是又睡著了,怒吼的聲音後來逐漸變小,然後就是平穩的呼吸聲代表人還在,試探地稍提音量,我報出姓名,那邊沒人應答。“要不然,我晚一點再打來好了,你先睡吧。”我有點尷尬,不知道有沒有一個可能是他根本已經忘了我是誰了,所以酷酷地不做應答。想起來自小蕾的消息,斯諾·格菲根從來不記他認為不重要的人或物,所以住在紐約還會迷路,合作了好幾次的公司總裁,他也會認錯,小蕾說這是天才的又一個非凡表現,我卻怕他的這個才能令我傷心。傷心?我一驚,自己在想什麼啊?震驚地就想掛了電話,探明自己的心緒。電話那頭突起的又一聲大吼卻嚇得我差點扔了手中的話筒——“笨女人,你別想掛電話。”

“沒,沒有,我沒有掛電話。”費了好大的勁兒壓住狂起的心跳,我重新拿好話筒,“你醒了嗎?”

“廢話,沒睡醒怎麼跟你打電話呀,真是笨女人。”話筒那邊的聲音逐漸清晰,雖然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可聽上去已無睡意。

“呃,你還好嗎?怎麼鼻音這麼重,感冒了嗎?”

“可能吧,大前天在加拿大拍外景的時候遇上場大雪,戴維說我發燒了,硬灌我吃了幾片阿司匹林,我隻是覺得嗓子疼,其它也沒什麼吧。”

“噢,你要注意保重身體啊。”

“嗯。”

感覺怪怪的,第一次隔著東西和斯諾·格菲根對話,兩個人都好像克製著什麼似的盡量彬彬有禮,好不習慣這樣的斯諾·格菲根,我握著話筒,原本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嗓子裏,倒不出來。

“嗯,你有什麼事嗎?”沉默了好一會兒,電話那頭的他才又開口。

“我,其實也沒,沒什麼事啦,我……”我有種想掛電話的衝動,眼睛在臥室裏掃來轉去,就是故意地不去看衣櫥裏的黑色皮衣與床上的羊絨風衣,我到底在怕什麼。

“沒事,沒事你打什麼電話?”那邊的他忍耐力也被我磨到了快到極限的地方,刻意壓柔的男音有些揚起了。

“那,那我先掛電話好了。”我好像在和誰賭氣似地任性起來,是因為隔著電話線的緣故吧,否則我怎麼敢對斯諾·格菲根這樣說話。

“你,你,你這個笨女人,你在搞什麼呀?沒事打個電話,說沒幾句又要掛電話,你以為我很閑啊,天天這樣等你的電話,七天了,一個禮拜哎,你也隻打來這一個電話而已,你白癡啊,靠,真是,真是豬腦子——”他大聲地吼著,輕輕的咳嗽嵌在並沒因此而中斷的連串英語中,我聽的清楚,心一下子被誰用手輕撥動了一下,發出清晰的“箏——”的聲音:“你在等我的電話嗎?”我輕輕地說著,小聲的嘟囔本以為電話那頭猶自喘氣咳嗽的他一定聽不見的,“你又沒告訴我紙片後麵的數字是你的電話,要不是我要去紐約,想先試著和你聯絡一下,根本就不敢當電話來撥。”

“你豬啊,不是電話的話,我寫一串數字給你幹嗎?又不是數字遊戲,猜大獎號碼,真受不了你,笨成這樣!你真的有二十五歲了嗎?智商都不知道有沒有三歲小孩來的高。”咳嗽了一下,電話那頭的他聲音有些啞,“你要來紐約,真的假的,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四點半的飛機,還是維珍航空的那一班,你真的沒關係嗎?你好像咳得蠻嚴重的。”我低低地回答,有些擔心他的身體,“你有去看過醫生嗎?戴維怎麼說?”

“又沒生病看什麼醫生,誰知道戴維去哪兒了,可能回自己家去了吧。唉,笨女人,你到紐約來幹什麼?”

“其實我是要和同事到加州去拍‘明日之星’大賽的宣傳片的,途中先到紐約辦點事。你知道的,musicsong的總公司在紐約。”

“嗯,那你在紐約待幾天?”

“兩天。”

“加州呢?”

“一個月吧,至少一個月。”不知道他幹嗎問得這麼詳細,我卻也隻能老實地作答,“對了,我想把你的皮衣還給你,到紐約後怎麼和你聯係呢,還打這支電話嗎?”

“嗯,這是我的私人手機號碼,隻有幾個人知道,你打的話,我應該會第一時間接到的。”電話那頭的他好像在思考著什麼,聲音裏有點兒不確定的計較。

“噢,好。我到了紐約就給你打電話。”我點著頭,打算等會兒一放下電話就把這個電話記到手機上去,免得丟了。

“唉,笨女人,你的手機是全球通吧?”

“嗯。”

“把號碼告訴我。”

“幹嗎?”

“問那麼多幹嘛?說就是了。”

“噢。”乖乖地報了手機號碼,我覺得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不自覺地用手指絞著電話線,我遲疑地開口:“那就這樣吧,我到了紐約再和你聯絡。”

“……”

“斯諾·格菲根?”聽不到他的應答,我不放心地提高音量低喊。

“就這樣了?”他好像很不滿的樣子,聲音悶悶的,我想像他臭著臉的模樣,藍眸裏一定又有隱約的火光了吧。

“還有事嗎?”我不解地問。實在沒話可說了吧,我跟他又不是多熟的朋友。撇下唇角,我強迫自己這麼想。

“笨女人,你難道就不知道我們已經分開七天了嗎?”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你難道就沒有想過我嗎?你,你難道——算了,沒事就掛電話吧。”他氣衝衝地疾吼著,咳嗽得厲害。我擔心地聽著他不斷地咳嗽,忍不住搖頭:“多喝點水吧,你好像真的咳得好厲害,去看醫生好不好?”

“不用你這個笨女人假好心,我病死了也不關你的事。”毫不猶豫地擋回我的善意,沙啞的男音裏有強弩之末的苦撐。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我不管你了,你以為,你以為我就這樣隨便讓人罵來罵去的嘛,離開了七天,離開了七天有什麼了不起,我管你在哪兒,台北一直在下雨,我要忙的事多著呢,才不會在晚上看著你選的東西失神呢,我才不會,我才不會留著你那張破簽名,我……”我在說什麼呀,天,我在說什麼呀,猛地住了口,我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臉燒得厲害,我一定也有點發燒了吧,都開始說胡話了。“我要掛電話了,剛才,剛才你當我胡言亂語好了,再見!”我勉強地說完腦子裏由理智組織完的語言,想放下手中的聽筒。

“等一下,笨女人。”他咳嗽的大喝拖住了我的行動。

“又幹嘛?”

“那個,紐約風大,你穿上那件風衣吧,別又生病吐我一車。”

“小氣鬼,吐你一次記一輩子。”

“那有什麼不好?笨女人,再見!”

啪——這一次電話是真的掛斷了,我緩緩地放下聽筒,耳邊還回響著疾疾的男音沙啞的反駁,他真的要記一輩子嗎?斯諾·格菲根,我看著手中紙片正麵那龍飛鳳舞的羅馬式簽名,臉還在發燙,心口有些暖。才不過分開七天,我沒有想過他,可是為什麼總記起他藍眸裏的火光,暴躁的口氣,那句無奈又生氣的“笨女人”。我真的寧願自己是個笨女人,或者再後知後覺一些吧,對於自己,對於他。